Trump 2.0 的以為「美國優先+帝國主義」時代揭開了序幕。(美聯社)
如果說 Trump 1.0 的代表詞彙是「美國優先+孤立主義」,及至當前,「美國優先+帝國主義」則是為 Trump 2.0 的時代揭開了序幕。他最近關於合併加拿大為美國第51州、不惜以武力奪取格陵蘭島和收回巴拿馬運河的言論或許揭示了他對美國應該是什麼的看法:一個帝國(Empire),而不僅僅是一個領導權/霸權(hegemony)國家。如同領導權穩定論的主張,國際體系的穩定性往往依賴於一個強大的領導權國家的存在,因為這個國家能夠提供國際社會的公共財,如安全保障和經濟合作相關的制度體系,從而促進其它國家的合作進而帶來國際體系的穩定與和平。但帝國通常與特定的領土主張和對被征服土地的直接管理聯繫著,通過兼併領土、拓展殖民地或給予保護國地位形成一套正式的治理結構。而帝國的正當性(legitimacy),如果不是源於君權神授,就是來自於於軍事征服,與領導權體系領導國家的力量來自於體系內國家的共識是完全不一樣的邏輯。
這與其說是川普的自我斷裂,毋寧說「帝國」延續了孤立主義的精神。Trump 2.0 要在川普可以控制的領土範圍內直接施展權力,而不是通過與其他主權國家合作,將權力通過領導權的關係網幅射出去。這太間接了,不符合You are FIRED!的簡單粗暴。換言之,那個強調孤立主義、避免美國捲入世界其他各地衝突的那個 Trump 1.0 看來是已經被 Trump 2.0+馬斯克(Elon Musk)放在博物館當作古董陳列。川普很有可能壓根不關心在美國鐵鏽帶地區的就業增長,只在意他能夠花多少錢購買其它國家的領土。以格陵蘭島為例,在1946年杜魯門總統開出一億美元(約當前的13億美元)的價碼,《金融時報》估計,如根據其日益舉足輕重的地緣政治位置以及稀土、原油等礦藏,以1.1兆美元購買也不過分。更重要的是,丹麥和格陵蘭島領導人一直拒絕出售,美國任何強行解決這一問題的企圖,都將損害北約主要盟友的關係,而這也確實是川普的特長。
如同德國前總理梅克爾在其回憶錄中所說,川普沒有雙贏的概念,我的獲利就只能是你的損失,你要是獲利,就意味著我的損失,就國際關係的語言而論,表示川普重視「相對收益」(relative gains)而非「絕對收益」(absolute gains)。這意味著即使美方已經存在一定量的絕對收益,如果另一方的收益更多,美方可能會認為這將使自己陷於不利的境地,因為這會導致權力失衡或威脅。現在的問題是,川普就任後還打算退出哪些「不利」的國際機制?《巴黎協定》與世界衛生組織(WHO)看來是退定了。在驚濤駭浪的東亞局勢中,川普會如何看待亞太經合組織(APEC)、東協區域論壇與太平洋島國論壇這些較具有歷史的區域對話機制?
若仔細審視,當前較為岌岌可危的可能還是拜登政府時代建立的東亞區域安全機制。這些「小型」多邊區域安全機制包括:
1.四方安全對話機制(Quad)
2007年由時為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發起,並獲得澳大利亞、美國和印度同意建立的四方安全對話機制(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該機制一直處於斷斷續續的狀態,直到2021年02月後,該機制比較頻繁的運作,並完成了三次的國家領導人層級會晤。
2.澳英美三方安全夥伴關係(AUKUS)
2021年09月,由澳大利亞、英國、美國組成的「澳英美三方安全夥伴關係」(AUKUS)宣佈成立,該機制以協助澳大利亞建造至少八艘核動力潛艇為契機,著重三國在外交、安全與防務等三個領域的合作,而AUKUS也讓英國成為第一個參與美國在印太地區的安全同盟機制的歐洲國家。
3.美日澳三邊防衛磋商機制
成立於2024年05月,由美國、日本與澳大利亞就台海穩定達的「三邊防衛磋商機制」(Trilateral Defence Consultations)是由則是由日本提議,其目的係保衛東海、南海與台灣海峽的和平、安全與穩定,反對中國在區域內任何改變現狀的企圖。這係著眼於對多邊合作可能持消極態度的川普若當選,透過制度化確保澳、日、美合作架構能夠延續。
4.多邊制裁工作小組
2024年10月,美國、日本和韓國成立了一個負責區域問題,特別是監督北朝鮮制裁問題的多邊制裁工作小組(Multilateral Sanctions Monitoring Team, MSMT)。這是因為中國、俄羅斯等兩個聯合國常任理事國阻撓聯合國對北朝鮮的制裁活動以及其後的監督,因此,就由這個新成立的小組「接手」聯合國的工作,包括定期發布制裁報告,藉以淡化中、俄兩國試圖讓平壤逃避制裁的影響。
5.美菲《強化防務合作協議》
菲律賓與美國2014年簽署,但在2023年02月擴展的《強化防務合作協議》(Enhanced Defense Cooperation Agreement, EDCA)中增加位於呂宋島北部地區的四個軍事基地供美軍使用(加上原先的五個,共有九個軍事基地),新增的基地中,卡米洛奧西亞斯(Camilo Osias)海軍基地與拉爾洛機場(Lal-lo)空軍基地位於與台灣、台灣海峽和中國南部隔海相望的卡加延省(Cagayan)。F-16從該機場起飛到左營上空,僅約30分鐘。
另外,日本與澳大利亞都加重了其在印太安全架構中的角色。日本與菲律賓於2024年8月簽署《日菲互惠准入協議》(Japan-Philippines Reciprocal Access Agreement),允許兩國軍隊部署到對方的領土進行聯合軍事行動,菲律賓參議院在2024年底已批准該協定,該協議目前已經生效。而在這之前,日本與澳大利亞、英國分在於2022年與2023年元月簽訂《互惠准入協議》,這兩項條約業已生效。這些協定都有助於簡化軍隊互訪及武器運輸程序,並促進聯合訓練的進行,從而提升作戰效率,以應對來自越來越咄咄逼人來自中國的挑戰。這些協定都有助於建構印太多邊、尤其是相較於東北亞以美、日、韓三邊的區域安全機制,通過強化菲律賓與澳大利亞的軍事合作,補強較弱的東南亞圍中防線,並鞏固對台海的安全與穩定。
如同美國總統拜登、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與菲律賓總統小馬可仕於2024年4月會晤後發出的《日本、菲律賓和美國領導人的聯合願景 聲明》中所提到的:
「我們申明台海和平穩定是全球安全與繁榮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並意識到我們在台灣問題上的基本立場沒有改變,並呼籲和平解決兩岸問題。」
根據過去的Trump 1.0,川普很可能質疑這些機制的必要性。首先,這是主張多邊主義的拜登政府在東亞的政策遺產,基於川普反對多邊主義,以及,拜登本人,這些機制被拿出來重新審視的機會頗大;再者,如同雪梨大學美國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沃普(Bruce Wolpe)指出:川普會像企業執行長一樣質疑這些交易。確實,川普當年一上任就以不惜退出北約要脅其它成員國繳納更多的軍費,現在他又繼續拋出「下個月」就要退出北約的想法。川普很有可能繼續追問:這些機制真的能夠有效應對美國面臨的全球挑戰嗎?多邊機制是否真正能夠為美國帶來實質利益?美國與其它國家分別負擔了哪些項目與資金?在這些協議中究竟誰的收益比較大?美國在這些安排中承擔的負擔又是否過重?其它國家要增加多少投入?是否可改以雙邊協議取代現有的多邊機制,以便更好地保障美國的國家利益?這些機制有哪些規則對美國不利,在重新談判要修改這些不利於美國的規則?最後,這些機制能否有效地處理美國與中國竟爭的這個大戰略方向?是否需要改變策略以更好地應對中國的崛起?依據川普的思維,這些協定的「保鮮期限」還有多久?
將川普設定為反中國/中共急先鋒,因而必然有利於台灣的想法確實是幼稚了。如果川普還是崇信「個人外交」同時施以「打擊盟國」的政策方向進行外交工作,很可能導致經建立起的小型多邊安全機制難以維繫,最糟糕的狀況是盟國開始見風使舵,如日本首相石破茂不再提「東亞北約」,而是汲汲於赴北京訪問,或是墨西哥總統謝因鮑姆(Claudia Sheinbaum)利用中國作為抗衡美國的籌碼。聯盟的建立不易,但毀壞卻可以是一夕之間。Trump 2.0即將加足馬力往前奔馳,台灣國家生存的挑戰,又將邁入下一個險峻的時刻。
※作者為政治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