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在台北知名大醫院工作的新婚醫師小刀（化名）想請婚假，沒想到，假單呈到主管時卻遭冷回，「我們人力不夠、你不能請」，甚至還威脅，「若請假，就要把你的一般醫學訓練給當掉」。因小刀現職是「PGY醫師（Post Graduate Year，畢業後一般醫學訓練醫師）」，必須完成訓練後才能升為「住院醫師」，讓他只好摸摸鼻子，容忍自己的婚假被「吃」掉。

這樣的案例在醫界屢見不鮮。因醫師目前仍被排除在《勞動基準法》之外，根據衛生福利部的政策，要到後年（2019年）才有機會納管；換言之，新進醫師與醫院之間的契約怎麼訂，生殺大權全操之在醫院高層。

以小刀的案例而言，當初錄取時，人資部門雖告知他婚假可請7天，但他與醫院的合約卻未白紙黑字明定放假規則。

不滿「不平等合約」的狀況一再發生，早在長庚醫院急診醫師集體請辭事件之前，去年底，一群年輕的基層醫師便開始悄悄醞釀籌組工會，經半年來的座談、交換意見，下月9日，由住院醫師、主治醫師組成的「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將首度召開工會成立大會。

台灣第一個跨院醫師自發成立工會

目前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的發起人已達35人，包括台大醫院、國泰、北榮、振興、仁愛醫院等知名醫院的醫師都在名單中，已達法定組工會門檻。未來若順利拿到政府合法的工會證書，將是台灣第一個由醫師自發成立的職業工會。

儘管醫師尚未納入《勞基法》，但根據《工會法》第4條，「勞工均有組織及加入工會之權利」，換言之，並未禁止受僱醫師組工會。目前台灣已有醫院員工成立內部的「企業工會」，包括台北市立聯合醫院企業工會、高雄醫學大學醫療事業企業工會、輔英科技大學附設醫院工會、高雄市國軍左營醫院企業工會、嘉基體系戴德森醫療財團法人關係企業工會等。但尚無任何跨院醫師成立「職業工會」。

第一步：全面普查不平等契約

醫師組職業工會，首要目標瞄準尚未受到《勞基法》保障的「醫師聘用契約」。工會將普查各大醫院的契約，包括全台灣的醫學中心、以及台北市區域以上層級的醫院，並一一挑出不合理、甚至違法的「不平等條款」，號召基層醫師一起站出來爭取權益。

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發起人、國泰醫院不分科住院醫師翁子騰表示，許多醫院在跟新進醫師簽約時，契約上都不會明寫薪資金額，連休假規則也空白。

「這都是因為契約沒寫清楚的關係！」他爆料，一家知名醫院，今年2、3月間便有外科部主任以「績效不佳沒賺錢、要大家共體時艱」為由，要求該科的住院醫師每月自砍薪水1萬元。

台大醫院實習醫師、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秘書陳亮甫進一步指出，許多醫院的醫師聘用契約也規定，醫師的工作地點可任憑院方調動；至於薪水甚至只簡單寫一句「依甲方（指醫院）所訂住院醫師核定標準核給之」，但這些標準或辦法，不要說簽約時沒給新進醫師看，就連官網上也找不到。翁子騰說，若遇到像是醫院主管要求砍薪時，醫師當然只能啞巴吃黃蓮。

《上報》獨家報導，國內許多知名醫院都私訂不平等條約，要求新進醫師須繳交1到3萬元不等的「履約保證金」才能報到。據了解，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近日已分別向台北市勞動局、以及高雄市及台中市的勞工局檢舉北榮、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高雄榮總違法。陳亮甫說，根據三縣市勞工局的回函，顯見醫院收保證金已違法，後續工會籌備會將進一步蒐集更多具體醫師受害個案，再向各地方政府檢舉。

陳亮甫進一步透露，醫師契約中的不平等條約不少，例如許多醫院都規定，醫師簽約後若想提前離職，必須繳交1個月的薪水當做違約金，動輒10萬起跳，甚至桃園知名醫院的違約金更高達60萬元，醫師報到時就直接「簽本票」。

第二步：爭定期契約、降每周工時

因應醫師擬後年納入《勞基法》，工會也主張，應讓「受僱」的醫師，包括住院醫師、主治醫師等全都納入適用；同時，目前醫院慣例採「一年一聘」的「定期契約」，對年輕醫師不利，工會認為應採「不定期契約」，非必要時不能隨意資遣醫師。

翁子騰舉例，現行醫師執業必須要取得執業登記，但若要離職，要先拿到主管核可的離職單，再憑此文件去衛生局注銷舊有的執業登記；換言之，若醫院的主管因人力因素不准醫師離職，醫師即便想轉換職場也可能碰壁。

此外，屢屢傳出醫師過勞案件後，衛福部今年8月起實施「住院醫師勞動權益保障及工作時間指引」新制規定，醫師4周總工時上限訂為320小時，平均工時也由過去每周88小時降為80小時，各醫院的實施情形將納入2018年的教學醫院評鑑重點。但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籌備會表示，每周80小時的工時仍太高，實務上官方調查的醫師工時更時常被低估，不少科別甚至動輒破百，納入勞基法後應該再爭取下調。

陳亮甫表示，各醫院因應評鑑而填報的工時紀錄常常被造假，近年甚至有醫院為了搶政府的獎勵金，要求各部門「一定要送假班表」。翁子騰也說，知名醫院就曾發生，若填報工時超過評鑑規定的上限時，該醫師就會被約談。

儘管初入醫界不久，振興醫院麻醉科住院醫師郭伃婷此次也加入工會籌備會成為發起人。她認為，新政府上台後，已承諾後年要讓醫師納入《勞基法》，但目前只有由管理階層組成的「醫師『公』會」，若沒有勞工出來監督或提供諮詢，屆時不管是勞基法修法或是協商契約內容，勞方都可能受損。

不會讓基層醫師被清算

陳亮甫也說，醫師契約問題叢生，主要就是因為沒有勞方代表出來參與協商、談判，甚至遇到權益受損的時候，工會也可代替醫師出面檢舉資方，避免基層醫師遭受清算。

「醫師到了一定歲數，一周工時還破90小時，甚至要大半夜查房、開移植手術，這樣民眾安心嗎？有的甚至改開診所或轉換跑道。」郭伃婷說，醫師跳出來組工會，表面上看起來跟民眾無關，但實際上，醫師的勞動條件、工時是否太長、過勞等，卻直接影響醫療品質，「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要站出來組工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