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美國主流傳媒報導，雖然川普及共和黨執政，但關於馬斯克領導的「效率部」應該有多大權力，據說最高層之間，矛盾開始出現。現階段無法百份百證實，不過川普自己仍然強調必將抽乾「沼澤」，要打擊「深層政府」。

馬斯克等人主張大砍預算，是對「政府規模不斷擴大」、管制不斷增加的激烈直接反撲，還加上美國式的「民主」理由：這些不斷發展的機構，並不受「民選官員」約束。

其實川普經常大呼受不了的綁手綁腳、政府肥大，這些問題對中國皇帝可能則是司空見慣，不可克服的遺傳病，是中國文明區域的標準配置。不過美國雖然是民主老大哥，世界第一強，但她在歷史上的確很年輕，應該是大家都會同意。

歷史學家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就是講中國（明朝）皇帝，原來並不是一般電視劇裡面描述的那樣任意妄為，想殺誰就殺誰。真實的皇帝，可能是一言一行，皆受制於一大堆規條、臣子、輿論、祖宗之法的制約。朝臣甚至會聯合起來公然阻礙皇帝，皇帝竟然會敗下陣來。

黃仁宇在書中不斷強調，中國實際的統治者其實是這些地方和中央官員，敏銳的皇帝反而會發現，自己可以只是一個儀式性的存在。

這個士人階層，是中國的實際統治者。皇帝表面上怎樣尊貴都好，都要通過他們才能實際統治天下。因為中國人口和土地極多，光是行政官僚的人數就嚇死人，像支移動的大軍隊，行政成本也高。

皇權是很大，因此作為反應，官員會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團自保，盤根錯節地生長於全國。最後皇帝連人事任免，也不是完全作主，很多時候權力和實情，是掌握在不同的權臣手中。可能換來換去，都是某一派的人。殺掉這個，其實其他官員都一樣，所以萬曆皇帝感到十分泄氣，多種因素之下，開始長期不上班。

他是消極處理，面對這個反而壓著自己的官僚體系，他就不管，導致有些官員老死之後，朝廷不任命新的人，某些地方就一直沒有新地方官。

「川馬政權」的美國，當然跟明朝相去甚遠，不過一樣面對「不動如山」並且龐大的官僚體系。美國的語言，就是說這些勢力明明由美國政府成立，可是民選官員管不了，誰人上台，他們都會存在，甚至在抵制政府，是反民主的存在。明朝萬曆帝的語言，則是說這些官員「訕君賣直」，實際上是不服皇命。

政府支出和收入長期不平衡，總會到達一個爆發點，也是東方西方都一樣。不過他認為，明朝中國的獨特困境，乃是這個帝國「在數目字上不能管理」，主要是稅收不科學，因為明太祖有種想要將整個世界化繁為簡的想法，「回到四書五經的簡樸世界」，政府的法規和思想不能容許「資本」健康成長。

在清帝錯失現代科技之前，明帝錯失了資本主義。

不過一切都是有理由地發生。在事物的草創階段，它在「數目字上」是相對好管理，當和平不斷延續、國家蒸蒸日上的同時，其不能管理的一面也在累積。包括「冗員」增加，包括浪費、貪污。有一些部門可能權力過大，變成獨立王國，不斷浪費資源，產生皇帝都不知道的財政黑洞之類。

這些問題，在明朝時代是不能以市場、習慣的方式去調節，而是像遵從機械指令一樣，遵從著一套明朝建國初年設定的祖宗之法，導致後來「無法管理」。

美國本身是「市場資本主義」，她自然是數字上可以被管理的現代國家。「美國政府」組織的不斷擴大，是兩黨執政時都半推半就、多年來一起造成。政府沒有效率，則是由其本質造成，全世界都多多少少如此。

不分國家，你對比一個公務員和一個商人，他們的精神和氣質肯定相當不一樣。公務員是跟政策文件、程序打交道，商人是跟市場打交道。歐盟就更是政府組織和法規肥大化的現代例子，有很多規管都是以保障消費者和用戶、乃至地球作為理由。它是浪費的，官僚的，但很多「好事」現在都變了由官僚去承擔。

只是美國人算是比較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的民族。因為現狀與他們理想中的美國，那個小團體、聯邦、多元為主的想像，是有分別，分別也在這些年越來越大。

現狀是政府會管得越來越多。所以 Covid 對美國的精神影響，也份外深遠，絕對影響了文化、思想和政治。當時為了人類健康、公共安全，推行大量強制措施，導致他們之後大力去支持川普去清算「管制」，甚至政府機構本身。

背後其實是個深遠的哲學分歧，就是：政府應以甚麼方式介入（或者不介入）人民的生活？這是一個美國內部的想法內戰，而川普是這個內戰的暫時結果。

一方面他帶來了極其自利、現實的美國優先主張，但另一方面他背後的東西——姑且叫做「復古的美國浪漫主義」——其實也是浪漫。他們認為現實沉淪，要從偉大的過去取經。政府擴大、民主變得越來越間接，在全世界大部份地區，我們都視為「發展的過程」，沒有辦法的文明富貴病。

可是美國人有川普，還要將指針往回撥。在很多強烈支持者心目中，他們是從川普身上，看到一張可以「回到過去」的機票，一種懷舊。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