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執政80多天來，川普政府針對異議者的全面清算行動正迅速展開。根據CNN與《衛報》等媒體報導，川普近日要求對前官員展開調查，並運用行政權、司法體系與公共資源打擊所有曾經反對他的人。

這一波行動範圍橫跨聯邦官員、律師事務所、大學、法院、城市政府、移民社群，甚至學生運動者，構築出一幅令人震驚的「報復治國」藍圖。這種治理風格，不只是民主法治倒退，更是制度報復進場。

英國《衛報》前總編輯羅斯布里奇（Alan Rusbridger）最近也在撰文指出：「自川普掌權以來，懦弱已變得具有傳染性。」他形容美國當前的政治與社會氣氛為「大跪拜時代」（The Great Grovel）──學術界、法律界與媒體界菁英對川普政治報復主義的集體屈服。從律師事務所拱手交出數億美元免費服務，到哥倫比亞大學校長請辭止血，再到哈佛面對90億美元補助與合約被「審查」卻依然噤聲。這一連串的退讓屈服，不只是個別選擇，而是全社會、甚至全世界的懦弱正在成為新常態。

羅斯布里奇引用哈佛前校長薩默斯（Larry Summers）的話直指核心問題：「如果連最有資源與影響力的哈佛都無法或不願抵抗政府權力的恣意濫用，那還有誰能？」民主法治所依賴的「知識憲政」──一套由新聞、學術、司法與行政機構共同維繫的公共真理機制──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大的內部崩壞壓力。

兩名前官員遭點名調查

川普最具象徵性的動作，是罕見地以「總統公告」（proclamation）為名，指示對前網路安全暨基礎設施安全局局長克雷布斯（Chris Krebs）及前國土安全部官員泰勒（Miles Taylor）展開調查。

克雷布斯的「罪行」是在2020年大選後，基於其職責對外保證選舉未遭操縱。川普卻指控他「虛假且毫無根據地否認選舉被竊」，要求追究責任。《衛報》指出，這類指控無法律依據，卻對克雷布斯的網路安全顧問業務造成衝擊，也對其他選務與資安專業人員造成寒蟬效應。

至於泰勒，則因為在川普第一任期匿名撰文揭露「行政部門內部有一股抵抗勢力」，現在被川普點名為「叛國者」，並宣稱「應當追究其法律責任」，但川普並未引用任何具體法律條文。《衛報》分析指出，這更像是一次政治懲罰與訊號操作，而非真正遵照法律程序。

法律界的屈服

川普並未止步於個人清算，而是大規模向整個司法體系與律師界施壓。他在橢圓辦公室簽署針對克雷布斯與泰勒的公告時，當場誇耀已有多家過去代表「政敵」的律師事務所，為避免遭行政報復，主動提供價值達7億美元的免費法律服務。

據幕僚米勒（Stephen Miller）透露，這些律所為了避免成為川普懲處對象，選擇「跪地效忠」。儘管少數律所如Jenner & Block提起訴訟抗議，法院初步認定川普的行政令可能違憲，但多數律所選擇配合，以換取政治安全。

這不僅打擊法律專業自主性，更動搖整個司法秩序的公平與中立。正如已決定離開耶魯大學、轉赴多倫多大學任教的史丹利（Jason Stanley）教授指出：「法西斯政治經常以打擊『腐敗』之名行政治清算之實，最終建立的體系反而比原本更加腐敗」。

學術與地方政府被懲罰

川普政府的懲罰式行政操作也擴及城市與學術機構。對不配合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政策的城市（如波士頓、芝加哥、紐約、西雅圖），川普下令關閉聯邦小企業管理局（SBA）與衛生與公共服務部（HHS）地區辦公室，並將資源重新配置到「順從地區」。

此外，康乃爾、西北大學等學術機構，因學生抗議加薩戰爭與校園多元政策，遭政府凍結上億美元研究補助金，等同於將言論自由與學術獨立綁上政治枷鎖。根據CNN報導，這些大學被迫在維護學生自主與保存經費之間艱難抉擇。

這正如史丹利所言：「在法西斯政治中，攻擊教育與司法的手段，是為了讓權力取代真理，讓效忠取代專業」。

抗議者變成遣返對象

川普第二任期的移民政策也進一步將抗議學生視為驅逐對象。CNN的報導揭露，數百位國際學生簽證遭撤銷，其中最受矚目的是合法永久居民哈利勒（Mahmoud Khalil），僅因參與抗議活動即被拘留，並被移送至路易斯安那等待遣返。其案件甚至疑似遭到「法官挑選」（judge shopping）的不公平對待，轉至較保守地區以圖遣返成功。

《衛報》指出，這種做法將合法抗議行動視為懲罰依據，進一步將「異議」與「不合法」畫上等號，嚴重侵蝕移民社群對法律保障的信任。

史丹利在他的書中直指：「當政治運作以『我們對他們』為邏輯核心，它會讓人民相信，某些人不配擁有基本權利，甚至不配存在」。

哈利勒因參與抗議活動即被拘留，並被移送至路易斯安那等待遣返。（美聯社）

法官與檢察官也遭施壓

川普與馬斯克更進一步公開呼籲彈劾對其政策不利裁決的法官。雖眾院目前票數不足，但《限制地方法官發布全國性禁令》法案已獲眾院通過，接下來是否在參院通過並成為削弱司法制衡的開端，尚待觀察。首席大法官羅伯茲（John Roberts）罕見發表聲明譴責這類政治語言，顯見司法高層已感受到政治干預的壓力。

更加令人錯愕的是，一名司法部律師在法庭上坦承政府誤將一名父親遣返，結果該律師遭到司法部長龐迪（Pam Bondi）停職。川普陣營的回應不是檢討系統，而是懲罰說出真相的人。這已明顯展現「誠實有罪、效忠無過」的治理邏輯。

美式民主的考驗

川普上述一系列清算與鎮壓行動已展現，美式民主正逐步滑向「制度內的威權主義」。他未取消選舉，未修改憲法，卻巧妙運用現有體制中的行政權與法律模糊空間，將政治忠誠與生存機會掛鉤，創造出一種無需明言的恐懼治理。

這不僅是美國的問題，也是整個自由世界的警訊。當總統可以在沒有法庭、沒有證據、沒有交叉詰問的情況下，以一紙公告將異議者打入大牢、驅逐出境，民主的精神已悄然崩潰。

CNN記者在達拉斯採訪一場移民聲援活動時，聽見一位學生組織者說得決絕：「在這個時代選擇抗議，就得準備好被驅逐。」這句話，應該會讓全世界熱愛民主的人感到不寒而慄。

正如史丹利教授所警告的：「當國家透過重塑歷史來合理化迫害，當人民不再知道什麼是真實，那麼專制就已悄悄降臨」。因為當異議成為罪行，發聲等於抗命，美式民主就成為只剩空殼的美好往事了。

※作者為中正大學傳播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