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普向全球揮舞關稅大棒的威嚇下，雖然歐盟和加拿大對美國態度也很強硬，但真正硬槓美國的，只有中國，中國向美國加徵了兩輪對等關稅，並祭出了出口管制、不可靠實體清單以及反壟斷調查等非關稅手段。在言辭上，中國也聲稱對美國的「一意孤行」要「奉陪到底」。

北京並非不清楚選擇直接硬槓會讓川普覺得自己被冒犯，也瞭解「奉陪到底」的後果，就是兩國貿易清零，等同實質脫鉤。以目前雙方高達100%的關稅稅率，除了被豁免和不得不買的商品，其餘部分的貿易都沒法進行了。中美建交前，兩國的貿易額在20多億美元，互相加徵關稅後，現有的貿易量能保持兩成就非常不錯。儘管對美貿易只占中國GDP的2.5%，然而，鑒於美國仍然是中國最大的單一國家出口市場，在整個中國對外貿易中占比接近15%，理論計算，會拖累中國經濟增速1.5-2個百分點。中國今年的經濟增速預定5%，那麼這個影響其實是巨大的。可以想像，有大量的外貿企業會倒閉，大量的人員會失業。中國經濟本來就不景氣，此種情況的出現當然是雪上加霜。

不僅如此，川普這次對中國發動的關稅戰還會給中國帶來地緣政治的不利影響。由於川普以關稅為武器，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國周邊的中小經濟體，如東南亞，要想保有美國市場——它們的產品和美國具有高度互補性，但和中國卻具有高度競爭性——在美中之間不得不選邊時，更多可能考慮的是站在美國一邊。這些國家現在是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今後可能變成經濟和安全都靠美國。這種地緣政治的影響，北京也清楚，所以召開了首次中央周邊工作會議。

既然如此，北京為什麼還是選擇硬槓，而不虛與委蛇，暫時滿足川普的虛榮心？在中國宣佈加徵34%的對等關稅之後川普的回應來看，顯然對中國的這個行為非常生氣。川普生氣的不是中國加徵了關稅，而是中國沒有來電和他談判就及時、直接宣佈反制，這嚴重傷害到他的自尊和權威。那麼，北京為什麼不給川普「面子」？因為中國領導人也要「面子」，中國領導人擔心，給川普打了電話後如果對等關稅仍然降不下來，或者川普提出其他苛刻要求來換取降低對中國的關稅——這兩種可能性是很大的，他的自尊和權威同樣會覺得受到傷害。

除了領導人的「面子」問題，更嚴重的問題還在於，北京判斷，川普的對等關稅是要純心打擊中國，把中國逼到牆角，退無可退。北京是從一個歷史週期來判斷川普這輪關稅戰的，認為自川普第一任期起到現在，中美關係已經發生了質變，打垮中國成為不管誰做美國總統都是其對外關係的頭號目標，川普1.0如此，拜登如此，川普2.0更是如此。在川普2018年第一次對中國發起貿易戰後，北京也曾希望通過談判與妥協來維護中美正常的經貿與外交關係，雙方打打談談最後達成了第一階段的貿易協定，然而，關稅此後並未撤銷，到拜登時期，美國還進一步把中國定義為最具威脅的系統性最大戰略競爭對手，對中國的圍堵和遏制進一步強化。川普二次入主白宮，短短兩個多月，打壓中國的態勢絲毫沒有減弱，現在又加徵34%的對等關稅，可謂有恃無恐。北京會把它看作將中國往死裡整的節奏，因此，用一句話來描述北京的心情，就是：忍無可忍無須再忍，退無可退無須再退。

北京判斷，川普的對等關稅是要打擊中國，把中國逼到牆角，退無可退。（美聯社）

認識到中美關係的本質改變和中國外部環境的嚴峻後，北京在國內也做了一系列的調整和佈局。一方面，是加強黨的控制和社會管控；另一方面，在經濟上，以激進方式推進產業轉型升級，構建基於內迴圈的雙迴圈經濟格局，加強經濟、科技和供應鏈的自主和自強。中國也在積極開拓協力廠商市場，尤其通過一帶一路，和全球南方國家發生更緊密的經貿聯繫。應該說，歷經多年的產業調整和結構轉型，效果初步顯現。儘管在這期間經濟增速下降，失業增多，社會不滿加強，但社會和政治大體保持穩定，經濟經受住了貿易戰和美國科技卡脖子的衝擊，韌性得以提高，整體科技實力在不斷增強。特別是DeepSeek的崛起，重新帶動了中國在科技特別是AI和半導體產業快速縮小和美國差距的信心。另外，中國的軍工技術和武器在過去這幾年也有一個大爆發，讓北京對整體國家安全也更放心。

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因素是，比起六年前的第一次貿易戰，北京這次硬槓得到了更多中國民眾的理解和支持。而這也是拜川普所賜。中國民眾對川普，既有支持，也有反對，雖然兩邊人數確切的比例無法確定，但都很龐大。可是，川普上台後表現出的領土擴張的野心，特別是恢復和俄羅斯的關係，強壓烏克蘭談判接受停戰及其在這一過程中，對烏克蘭提出等同經濟殖民的礦產協議，都讓原來挺他的很多人大失所望，轉而反對他。這在中國的自由派群體裡尤其明顯。因此，如今反對川普的中國民眾無疑要多於支持他的人。再加上川普這回在關稅上是對全球開戰，民眾的反川情緒正好為北京利用。

許多中國人在官方宣傳以及反川者在社交媒體發佈的資訊中，看到的川普就是一個自大、愚蠢、狂妄之人，他在關稅上對中國的步步進逼，讓人們覺得欺人太甚。中國好歹是第二大經濟體，也是有尊嚴的。在這種情況下，北京的反制措施，明知會造成很大後果，但即便是那些不喜歡或者反對政府的人，也認為這是川普有錯在先，從而對北京的硬槓保持沉默。而對強硬的民族主義者來說，他們則歡呼川普對中國加徵高關稅和北京的反制，認為兩國脫鉤並非壞事。

北京自認為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是為捍衛自由貿易、多邊主義和全球化而戰，反對川普的貿易霸淩而做榜樣，它雖然知道大多數國家基於國際現實不會跟隨，但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小國家也樂於看到中國出來抵制美國，暗中未必不會對北京表達支持之意。所以硬槓川普將會為中國贏得國際道義資源。

此外，北京也是要給美國乃至全球傳達，中國非吳下阿蒙，不是你想欺負就可欺負的。故，北京有可能以戰促和，如果雙方在打了一陣後接下來不得不談的話，加碼反擊將能創造更多籌碼。然而，北京亦有可能是做好了雙方由關稅戰升級成兩國總體戰，包括局部熱戰的最壞準備。總之，從北京的「對等」報復來看，今後對美國，形成了一種新的反應模式，即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