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幾乎每年都會看到掛著他名字的電影，但其實九把刀上一次擔任導演是六年前的事了。自從2011年，由他自編自導、改編自同名半自傳小說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以下簡稱《那些年》）在台灣創下4.2億新台幣的票房奇蹟後，九把刀這三個字就成了某種票房保證，儘管他本人說過「電影並不是我的主戰場」，但片商仍熱衷與他合作。

今年，九把刀帶來他最新執導的電影《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以下簡稱《怪物》），故事描述長期被班上霸凌的高中生林書偉（鄧育凱飾），在與班上的惡霸段人豪（蔡凡熙飾）及其黨羽做社區服務時，意外撿到一隻吃人怪物，從此他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九把刀為什麼會創作出這樣的故事呢？

故事的緣起

九把刀表示，講述小孩子與非人生物的情誼是一種很常見的故事典型，從電影《E.T.外星人》、動畫《大雄的恐龍》，到近期的美劇《怪奇物語》，甚至連早期的港片也出現過小朋友與小殭屍交朋友的橋段，不過他認為在這些作品裡，創作者都傾向去美化人類與異類相處的過程，這些怪物們通常遇到的都是好人。

九把刀在連載長篇小說《獵命師傳奇》時，寫過一則短篇故事〈被遺忘的紅色暑假〉，內容描述一群日本高中生發現社區裡住著一隻吸血鬼，當初九把刀寫這篇小說，是為了對《獵命師傳奇》的世界觀做補充，但也因此在腦海裡埋下了《怪物》這部片的種子。

九把刀坦言，他第一次當導演拍的是一部低成本的短片《三聲有幸》，到了第二部《那些年》，預算突然爆增到五千萬，讓他誤會自己在拍的是一部大片，雖然後來他知道《那些年》的製作規模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部獨立電影，但在當時他就心想：我下一部要拍成本很低的電影，甚至乾脆就用手機拍。

在《那些年》的拍片現場，九把刀跟工作人員分享四個以後可以拍的故事，其中有三個都是偽紀錄片的形式，在這三個故事之中，有一個是講述三個小學生抓到一個小吸血鬼的經歷，就是後來《怪物》的雛型。之後九把刀把它講給一個電影圈的朋友聽，那名朋友建議他不要用小學生當主角，你讓小孩子去欺負另一個像小孩子的東西，這在美國會被禁映。另外，九把刀也考慮到小孩子不好導戲，所以後來主角們就改成了高中生。

「這是一個靈感慢慢演化的過程，在講述靈感的過程中，它慢慢的從單純的恐怖片，變成一個有厚度的故事。」九把刀表示，在發展故事的過程中，他也忍不住在裡頭放入一些對社會的批判，因此他並不覺得《怪物》是恐怖片，而是一部劇情片。

人都是互相剝削的

九把刀曾跟在片中飾演大小怪物的劉奕兒和林姵妡說，你們成為怪物已經三十年了，過去你們吃過各種不同身份的人，可能吃過小孩、警察、學生，結果引起社會的恐慌，差點害自己被抓到，因此你們摸索出一個道理：要吃那些即使消失，社會也不會關心的人。所以觀眾會看到，他們一開始都在吃流浪漢、吃獨居老人。

九把刀認為，他這部片要表達的其中一個意義是：人都是互相剝削的， 不會因為你是底層的人，你就很善良、特別懂得體恤別人，人只要一逮到可以為自己獲取利益的時候，就會去犧牲別人。如同電影的開頭，雜貨店的老闆娘潑水把流浪漢趕走，而流浪漢走到地下道後，又被其他流浪漢排擠，這些人明明都是艱苦人，卻互相欺壓彼此，這對九把刀來講是一個很寫實的狀況。

「所以這個怪物其實很可憐，它在食物鏈是站在最高層，但是在人類的道德觀念裡是位於最底層，因為它會吃人。」 九把刀舉例，就像如果有人殺了吃人的老虎，你很難說他這麼做有什麼問題，就跟在片中被高中生們虐待的怪物一樣，它們都是在道德方面有些模糊的對象。

怪物最重要的就是表情

九把刀坦言，他對怪物的設定其實沒什麼創意，被陽光照到會燒起來、人類喝了他們的血也會變成怪物，另外由於他們是被下降頭而變成怪物的，所以體內有很多蟲，九把刀表示，如果有更多預算的話，他就會做更多蟲子的特效。而在怪物的造型設計方面，他最在意的是不能沒有表情，因為他們有真情流露的時候，如果做成兩隻異形的模樣，會失去表演的力道。

劉奕兒和林姵妡接受特殊化妝的過程非常辛苦，不過九把刀說，這種辛苦是伴隨著備受尊榮而存在，身邊有很多人在服侍她們吃飯、上廁所，就像個皇后一樣，一般新演員都沒有這種待遇。九把刀表示，因為他看這兩人的怪物模樣看得很習慣了，等到戲拍完後她們變回很漂亮的女生，要跟她們講話反而覺得有點害羞。

「我們特別請一個漂亮的女生來變成怪物，這樣就會變成一個話題，如果我請一個很醜的人來演怪物，你們一定覺得我在剝削這個人。」九把刀笑道。

擅長孤獨的鄧育凱

為了幫助蔡凡熙、賴浚程、陶柏萌和梁洳瑄這批新人演員，九把刀特地請了表演資歷較豐富的鄧育凱坐鎮，飾演最重要的男主角林書偉。九把刀表示，鄧育凱跟他的個性有點像，都是很擅長孤獨的人，不喜歡花時間在多餘的人際相處上。相反地，蔡凡熙就是很擅長跟人交朋友的人，一坐下來就會主動要跟你建立關係，九把刀覺得這樣沒有不好，但是有時會給他和鄧育凱這類人帶來壓力。

九把刀表示，鄧育凱的演技很穩定，而且不會一喊卡就開始打打鬧鬧，其他演員受到他這股精神的影響，對戲時也變得更專注。「他不會給後輩建議，他只會說，表演就是看對方的反應，跟著下去演就對了，不是教對方表演方法，而是你要怎麼演，就看我怎麼演，至於我要怎麼演，其實也是跟著你。」

在導演這一職位的成長

這是九把刀第三次擔任電影導演，他表示自己現在比較清楚拍片的流程，因此在片場可以比較從容，不會為多餘的事情緊張，同時也更有勇氣鼓勵大家去做以前沒嘗試過的東西。九把刀舉怪物在校車上展開屠殺、學生們猛拍車窗求救那一場戲為例，原本劇組只有安排動作組在鏡框外搖晃校車，他靈機一動要攝影機也跟著車身震動，畫面的恐怖程度果然大幅提昇。

九把刀說：「我覺得鏡頭的世界非常的有趣跟好玩，以前沒有當過導演，去現場只能跟演員聊天，聊他們怎麼演戲之類的，而現在可以花非常多時間在想鏡頭的世界，常看我小說的就會知道，其實我寫小說時就已經在用鏡頭語言琢磨每一個發生的事件。」現在導演的經驗多了，九把刀覺得自己指揮劇組起來也比較有「底氣」。

另外，九把刀說自己這次很認真在學習的一件事是「相信觀眾」，不要做過多的解釋，否則戲會變得很難看，像是：林書偉一開始為什麼會被霸凌？段人豪一夥人最後要抓怪物時為什麼要在臉上塗油彩？他表示，所有的演員們都聽過一個細節更完整的《怪物》，但是他不需要在片中把這些東西都告訴觀眾，他只要把氛圍處理好，剩下就讓觀眾去猜，即使猜錯了也沒有關係。

不過九把刀也坦承，他在導演這一身份還有不足的地方，那就是關於表演的部份，他看過很多電影，所以在指導演員時，他經常會用現有的電影角色或情節做舉例，要演員做出類似的感覺，但是如果一直叫演員模仿別人，就不會產生新的東西。九把刀苦笑道，可是偏偏他不喜歡上表演課，所以還是只能先用現在的方法了。

霸凌是必須被對抗的

拍了一部以被霸凌者為主角的電影，九把刀如何看待現實世界裡的霸凌行為？他表示霸凌是必須被對抗的，但是實際做起來非常困難。

九把刀說，人們喜歡看《航海王》、《火影忍者》等少年漫畫，因為裡面的主角總是勇於挺身而出，但在現實世界，你一旦站出來制止霸凌，就好像潑別人冷水，大家會覺得你不好相處，甚至還可能會被孤立，因此九把刀認為：「以中學生的中二立場，你與其（跟他）說這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不如說這是一件很帥的事情，就像鳴人一樣。」

另外，九把刀觀察到現在的霸凌跟過去很不一樣，以前霸凌者被抓到，可能還會試圖否認，但現在很多霸凌者都是直接把他們霸凌的過程錄下來放到網路上。「為什麼這些加害者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做了這件壞事？他一定是覺得自己這樣很帥，覺得可以這樣壓榨另一個人的人生、我是上位者、我好棒，希望受到別人稱讚，這跟以前那種我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狀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九把刀也發現，在這類影片裡，被霸凌的對象常常會處於一種精神恍惚、好像靈魂不在現場的狀態，很少看到他們怒吼或咆哮。「如果片中的被害人有反抗的話，我反而會覺得比較心安一點。」這種影片在網路上實在太多，所以九把刀完全不覺得《怪物》裡的段人豪一夥的所作所為不寫實，因為真的有很多青少年的行徑非常恐怖。

我一開始就這樣亂七八糟啊

不論是小說或電影，九把刀經常因為作品裡面的性、暴力和血腥元素而遭到批評，問起他對於這個狀況的看法，九把刀表示講到這個他就得意，完全沒有要反省的意思，因為他是真的很開心的在寫這類東西。「從頭到尾都覺得，為什麼（台灣）只有我一個人在做這種事呢，其他人都沒有在做，真是太好了，簡直是我獨霸天下。」九把刀笑道。

九把刀的小說中常出現各種光怪陸離的瘋狂情節，他也不諱言的表示自己就是在亂寫，但是他亂寫得很快樂，覺得能寫這些東西太幸福了。「 我不知道怎麼去應付這些批評，因為我沒有想要應付，說承受呢，承受這兩字好像又略帶辛苦，但我覺得樂此不疲，所以我就欣賞這些批評，我也覺得奇怪，我不認為寫這些東西需要挨這麼大的罵。」

有些讀者批評九把刀出名後開始「走偏」，只會用獵奇的內容來吸引目光。這令九把刀覺得很奇怪，他表示自己的第二本小說《陽具森林》就是走荒誕的風格了，第三本小說《異夢》更是充滿各種挑戰人性極限的血腥情節，他不曉得所謂走偏是什麼意思。「我一開始就這樣子亂七八糟啊，如果有一天可以想到更亂七八糟的奇怪寫法，我一定會去嘗試。」

網路生態的改變

自2000年九把刀開始在BBS上發表小說以來，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網路生態也變得跟當時大不相同，最顯著的變化就是影音取代文字成為傳遞訊息的主流。身為一名從網路起家的小說家，又把網路文學當作碩士論文的主題，九把刀並不認為網路文學會逐漸走向衰敗，他表示中國大陸幾個大型的網路文學網站，如起點文學網，到現在還是多人在看。

九把刀坦言，他對現在網路上流行的youtuber或直播主不太熟悉，當初片商提議要找這一類的網路名人來合作宣傳電影時，九把刀發現那些名字他一個都沒聽過，因此沒辦法發表意見。「它就是一個我不了解的世界，當初就是很多人都不了解我，所以覺得我是妖魔鬼怪，我不想做一樣的事情。」他表示，自己現在在網路上看最多的就是可愛動物的影片。

至於網路小說，九把刀表示現在越來越少人會把小說放到網路上了，因為缺乏一個讓大家去看小說的平台，而現在最流行的社群網站Facebook非常不適合拿來連載小說。「我只能慶幸說，在世界變成這個樣子之前，在小說的世界之中能有一個我的位置。」

媒體應該對創作者更寬容

談到台灣電影產業的現況，九把刀表示，當台灣的創作者要嘗試比較黑暗的題材時，媒體常會抱著「可能會教壞小孩」的態度去看待作品，他認為這樣對創作者非常不公平，日本可以拿講述老師對學生報復的電影《告白》去參加奧斯卡，我們也常羨慕韓國能拍出《追擊者》、《熔爐》這類描寫社會黑暗面的電影，但在台灣即使只是拍個《艋舺》也會被檢討，九把刀覺得這樣的狀況必須要被改變。

看更多《上報生活圈》文章

【延伸閱讀】

●【影評】《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決定，有多困難

●《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預告發佈 蔡凡熙爆被逼到做惡夢

●專訪《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導演鄭有傑：我不是社會運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