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繩上的魂》幾處最叫人難忘的地方,例如寫著「叫醒服務」的一個客站、現代化公路上停留的汽車、還有復仇者隨身帶的音樂播放器。也許張揚也在嘗試拍攝1980年代扎西達娃想像的21世紀今天,這些不和諧物帶出的不是尷尬,而是西藏的真相。(圖片取自雀雀看電影網站)
張揚在今天改編扎西達娃的小說,表面上是嘗試類型片與實驗電影的結合,並向萊昂內(Sergio Leone)致敬,但實際上是在向1980年代致敬,試圖接續那個時代我們信仰過又失落了的神秘。
但是1980年代扎西達娃他們叫我們吃驚的東西,今天已經麻木,無論是文藝上的魔幻現實,還是現實上更變本加厲的魔幻現實。《皮繩上的魂》裡最具象徵意義的失語的小流浪兒「普」,不是象徵著傳統西藏,而是象徵80年代漢人藝術家想像的那個西藏,像作家馬原、畫家艾軒、溫普林那一代的西藏。
其中一名「藏漂」藝術家于小冬著名的組畫《干杯,西藏》,那一組陰鬱但充滿神聖意味的群像,多麼像電影裡的康巴漢子們。也許這是最早的模仿—藝術家模仿他們進入的異域裡的異人,這些異人身上有著漢人世界所欠缺所以嚮往的陽剛與烏托邦氣質,而與1980年代的冒險精神一拍即合。
但另一角度來說,這些文藝青年,又像圍繞著天葬台的禿鷲們—這幅畫,原名叫《最後的晚餐》,畫面的許多細節都充滿了不祥之兆。這也是《皮繩上的魂》在細節上經營的,西藏傳統就像一具活屍體,你作為創作者吞噬它是不可避免的,問題在於你是在果腹還是在超度亡靈。
《皮繩上的魂》兩者兼有,它像是唱給那個被虛構的西藏的安魂曲,嗚咽吞吐,並不如逃亡者塔貝遇見的那個藏舞團唱的迎生歌那麼流暢,甚至不乏荒腔走板之處。
龐大的傳統,無論是宿命還是復仇還是輪迴還是涅槃,都不是好消化的。扎西達娃的小說能取得成功,除了因為他先天流著那個民族的血,也因為他負載了1980年代中國知識群體的才華井噴。然而,時光又過去30多年,張揚再去講述那個西藏故事,經歷的何止一兩重的錯位,《皮繩上的魂》費了很大勁,僅僅合格,也很難得了。
有意思的是,扎西達娃的原著之一《西藏,繫在皮繩上的魂》是一部涉及近未來的小說,張揚的《皮繩上的魂》卻是一部驟眼看來是古代俠客片的電影,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這是西藏題材藉此脫敏的妙法,但「脫敏」本身就顯示著敏感的存在。
雖然刻意模糊時代印記和政治印記,《皮繩上的魂》幾處最叫人難忘的地方,恰恰在當代現實的一閃而過:寫著「叫醒服務」的一個客站、塔貝翻過高山看見現代化公路上停留的汽車、還有復仇者隨身帶的音樂播放器。也許張揚也在嘗試拍攝1980年代扎西達娃想像的21世紀今天,這些不和諧物帶出的不是尷尬,而是西藏的真相。
《皮繩上的魂》的票房,看來不會如它的姊妹作《岡仁波齊》,估計導演也會意外,因為後者相對是一部低成本的「偽紀錄」片。但後者的敘事簡樸反而突出了精神深義,前者高難度的敘述手法與後設小說影子,倒是反襯出「故事」本身的空乏。觀眾選擇《岡仁波齊》,不全是都因為期待一碗藏族的心靈雞湯,而且理解虔誠比理解復仇的確輕易得多。
最後一個鏡頭,畫外音裡小說家數著皮繩上的結,一聲聲,我莫名地突然想到另一個數目:藏地自焚者的數目。但當然這是我的幻覺,繩結恰好數到108個,畫外音驚嘆:這是佛珠的數目啊。自絕與拯救、拯救與解脫,往往是殊途同歸的,這一刻的誤會,成為我感謝這部電影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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