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大運期間,PTT 上有熱烈提問,為什麼台灣的女運動員相較之下少了女性特質?被「減去」的女性特質,反應了台灣女運動員的何種困境?
世大運如火如荼,台北我們的主場,臺灣為自家運動選手驕傲,孵育在相較欠全的體育環境,他們俐落奪下 26面金牌,34面銅牌,30面銅牌,我們始看見獎項背後有故事,憑著個人恆常的練習與努力,羽翼豐厚。
我們曾於上週談過運動場上的身體與慾望,身心二元對立的視角如何侷限我們的觀看想像;近期在 PTT 有則討論也很是熱烈,累積 312 則留言串,他提問,為什麼臺灣的女運動員,經常看不出來是女生,少了女性特質?
原文引述,「看世大運比賽,拼勁台灣不輸,但在外觀方面,似乎西方的女運動員,都保留一些女性特質,反觀台灣 好像蠻多項目,都很有男子氣概。你不說,我會看不出來他們是女生,這是因為台灣人比較軍事化訓練?還是因為運動產業不夠商業化的原因?」
這個問題,引來關於性別氣質的討論。何謂性別氣質?女性特質難道就是長髮膚白纖瘦四肢?而難道「看不出來」像個女生,會有損她是女生的事實嗎?
「看不出來像女生」的提問更有意思,這問題,或許誤打誤撞點出女運動員的長年矛盾——我們並不要女運動員看起來像女生,我們並不鼓勵女運動員在運動場展現女性特質。
運動與性別的角力:女運動員和陽剛的遊戲規則
回顧運動與性別的交錯歷史,有其角力,運動最初被認定是男性的、力量展現的、陽剛爭奪的、禁止陰性涉入的。
最早的希臘奧運,競技運動要赤身裸體,展現身體的均衡之美,女性既沒有參賽資格,也不得入場觀看。男性的身體是被崇尚的力量,女性的身體是被貶低的慾望。
第一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現場。(圖片取自網路)
1894 年,現代奧運之父 Pierre de Coubert 推動第一屆現代奧運會,亦曾反覆論及反對女人參與公共運動競賽,指稱「女人在奧運中扮演的主要角色,應當如古老競技場,僅是男性贏家頭頂的桂冠。」,引來社會學者 Jennifer Hargreaves 批判,「奧運在發展之初,即是制度化的性別主義與階級宰制的最佳範例。」
1990 年巴黎奧運,997 位參與運動員,僅有 22 位為女性;2016 年里約奧運,女性運動員已佔 45%。女運動員開始走入運動場,挑戰權威,自我賦權,運動場上有更多各異的女性面孔,而實際上,她們仍被要求玩著相對陽剛的遊戲規則。
運動場裡身份斷裂,一個女運動員得先看起來是個運動員(而運動員要有陽剛的身體原型),接著才是個女人,隱匿女性的身體,才顯得有力量。
妳的女性特質呢?運動場外的女運動員改造之路
諸如此類的情況,在亞洲尤甚。女性特質在展現力量的運動場經常是無用的,不必要的;女性特質的追求是該被減去,甚至被貶抑的。
當一個女運動員在運動場上展現女性特質,會發生什麼事?評論失焦,視其為可慾的女性,甚過可敬的運動員,可慾與可敬在身心二元的僵化框架下,難以在同個身體並存。
運動場上,一旦被慾望了,不知為何她就不專業了。為免麻煩,不如中性,不如陽剛,省得牽掛。
運動場外,卻是另一個世界。女運動員在運動場裡割捨的女性特質,走出運動場,卻被急急追討。人們如夢初醒,以改造與女人味挑戰之名,要她們證明自己仍是女生,依然可慾可親。
運動場內要「不像女生」,出了運動場卻要「有女人味」。
舉個例子。
舉重好手許淑淨,於 12 年倫敦奧運奪銀歸國,媒體報導許媽媽最大的心願,是希望看到女兒穿裙子。16 年,里約奧運奪牌,不得清閒,新聞做了許淑淨的少女心特輯,盤點小時候她的「女性特質」,並稱:「許淑淨退休後可以慢慢把裙子穿回來,頭髮留長、開始化妝,說不定美麗動人的許淑淨又可以回來了。」
女運動員在運動場內與運動場外,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身份。但為什麼臺灣的女運動員要在場外,或等到退役,才可以「把裙子穿回來」,才可能恢復其女性身份?「裙子」與「女性特質」在運動場內被視為不合宜,是我們更該討論的問題。
場內也把裙子穿回來:一個女運動員被好好看見的運動場
於是,當舉重女將郭婞淳以挺舉 142 公斤打破世界紀錄;當中華女籃隊摘下銅牌;當桌球好手鄭怡靜搶下女單銀牌;我們期待台灣體壇能有更多關於性別的討論,能建立女運動員被好好看見與善待的運動場,能支持女運動員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參與體育競賽。
(圖片取自Badmintonphoto)
關於台灣體育界中的性別討論向來很少,翻查論文,《台灣體育界的性別文化與陽剛女運動員的生存策略》論文,即針對 10 位陽剛女運動員進行半結構深度訪談。發現陽剛女運動員並非有性別角色衝突,而是「必須」透過轉化女性的陰柔形象,才得以潛入體育文化與運動場域。
體育場上隱藏父權,崇拜力量,陽剛的身體與外型,在運動場上是特權,也是門票,讓妳更順利地進入體育場。於是台灣的女運動員在訓練過程,經常被鼓勵不要化妝,不留長髮,割捨女性特質,才可能與男性在同個場上拼搏。
許多女運動員在運動環境下習得了一件事:選擇去性別化的外型,陽剛的身體,是為了無痛進入體育場,是為了更好地被視為一個運動員,更被注目她的專業。
所以,與其問女運動員為何不打扮,為何看不見你的女性特質,不如反思我們的體育環境是否排擠了陰性氣質的出現?
女運動員的加入,更可能積極促進運動場的轉型。運動場確實有其性別化的起點與歷史,而時代有變,今日運動場上有各種身體與性別,也該鬆綁教條,不再由單一性別制定遊戲規則。運動場上的力與美,未來能有更多形狀與可能。
世大運之後,我們慶賀個人的努力,國家的勝利,同時也該有性別的下一步討論,人說運動歸運動,性別規性別,而我說或許這次世大運其中,澎湃的性別討論,關於身體與慾望的,關於性別氣質的,我們早已遲到了太久。
*文章授權自女人迷,原文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