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隱喻

2017年紀錄片《曼菲》導演陳懷恩，原想在片裡用「蝴蝶」串越全場，最後只剩台大外文系館畫面，「去台大外文系訪曼菲同學廖咸浩、學弟羅智成，一場大雨剛好1隻蝴蝶停窗台」，他談拍舞者，從曼妙舞姿連到蝴蝶，聯想合理，但就點俗氣。跟曼菲朋友聊，「跳舞時像隻蝴蝶」彷彿也是定見，何況羅曼菲生前喜歡蝴蝶蘭。

思念觸媒

「去淡水訪曼菲二姐時，他們住10多樓也1隻蝴蝶飛進來」，只是陳懷恩一再跟影迷、片商聲明，因為不認識羅曼菲，所以現場出現蝴蝶，他不會覺得「來了」。「對『思念』這件事，每人都需假借一些特有符號去傳遞，達標自己觸景生情的前提，『蝴蝶』是觸動曼菲親友、學生產生『思念』情緒很棒的觸媒。」

他藉此提起「大家捕風捉影得想透過什麼，說明對『曼菲逝世』心情，這很耐人尋味。」他甚至想過首映那天，若劇組弄隻蝴蝶，現場鐵定瘋狂，「但我們要這樣做嗎？人與人之間，自然一點好」，只是親友為何看見『蝴蝶』就覺曼菲化身，是他一直反覆思量的拍片喆問。

「當一個人活在你心裡，到底代表什麼？」他坦稱開拍前不熟羅曼菲，對她沒有任何想見、懷念的情思，「這電影不是真的在做『親友都認定的羅曼菲』，我不認識，怎麼說也不周全。」所以他拉出基本底限，做到「把別人思念曼菲的樣子（為何？又念著什麼？）交給另部分觀眾去看，自己去感受何謂『羅曼菲』？」

親眼見一面

很普通的場合，1983年剛入行的陳懷恩到甘谷街「雲門小劇場」訪友，剛留美返台不久的羅曼菲短暫出現，「很驚豔，全身白，哦她就是傳說中的羅曼菲，就這樣，沒其他深交。」

一開始，他拍《曼菲》只圍著林懷民提供的幾個舞者，慢慢「長」出去，但拍著拍著，感覺大家似都跟曼菲很熟，他想起若有部片拍自己，「我找得出10人談我嗎？好像不足，但她好多，整部最後訪了50人，敲了103個通告，比《逍遙遊》（余光中紀錄片）40個通告、《如歌的行板》（瘂弦紀錄片）60個通告多一倍。」

你看過她跳舞嗎

「但好少人看過她跳舞，很多人說不出曼菲跳舞樣子」，有天陳懷恩80歲母親關心他忙拍什麼，「在做羅曼菲」，「哦，聽過」，「媽妳看過她跳舞嗎」，「沒有」。

他想著，一個舞者，大家都聽過她，卻沒人看過她跳舞，這是個騙局嗎？「我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把片子交給觀眾」，「做紀錄片，少像外界開個維基，寫幾句『羅曼菲，很棒舞者』交差，沒提出更大的資料，這很沒道德」，「盡量找『為何是這樣舞者』，『為何被如此簡單說完』拍起。」

陳懷恩的回答很接地氣，帶著一種沒那麼高不可攀的直視，「如果就簡單帶，那會產生『沒法把她的歷史跟時代延續下去』遺憾。」

她真的快樂嗎

其實一開始，他對拍《曼菲》沒動力，「我更強動力是，為什麼這個人不在，還有人想拍她的片子？」，拍著，找了數十人談她，但差不多講「一個nice、常給人歡樂的曼菲」，陳懷恩想著，哦每人都喜歡羅曼菲的陽光性格，「但自己有歡樂、陽光嗎？羅曼菲走後，你們還有嗎？」「這個片子只容我拍到現在這程度，但我探索更多是『她真的快樂嗎』？」

陽光底下都有陰影，陳懷恩悄然帶過台灣社會也許不容他拍出的，羅曼菲跟啟蒙老師劉鳳學（台灣第1位舞蹈博士）的不互體會。

陽光後的陰影

抽離主角本身，陳懷恩一貫不做太多神格堆積，反往後用一般人去想，「如果她是這樣的人，那不存在時，親友怎麼頂著？這是紀錄片，我必須給真的資料。」拍完他稱更清楚「生存意義」是啥，「比如自問『希望別人全喜歡你嗎』以前我會講『希望』，拍完《曼菲》我改講『還好』」，「相處是別人從你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拿到了就喜歡你，關鍵是『對方想要什麼，不是你展現什麼』，這不是讓自己黑掉，而是更自我生存」，陳懷恩並非意有所指，只是徒呼負負。

後記》瑠公圳前世今生

與陳懷恩相約羅曼菲台大外文系時期，受「台灣第1位舞蹈博士」劉鳳學啟蒙學舞的「現代舞中心」（新古典舞團）原址受訪，1998年劉鳳學曾在《劉鳳學訪談》一書寫及「…30多年前，瑠公圳（今新生南路）流過『現代舞中心』門前，寧靜至極，蛙鳴鳥叫。晚間排完舞，大家躺在瑠公圳兩岸垂柳下的石凳，看月亮慢慢升起，真如古詩所寫『月上柳梢頭』情景…」，「我要糾正政府錯誤，新生南路那不叫瑠公圳，得稱『特一排』（特一號排水溝，作用非灌溉用圳溝，僅排水用）。」

老家就在溫州街16巷的陳懷恩，稱真正瑠公圳只在汀洲路，「政府將錯就錯，連我家住數十年也叫它『瑠公圳』，但瑠公圳從大坪林來，一條往基隆路走松山、一條往汀洲路，公館僅接頭處才正式歸屬。」

「以前很漂亮，兩旁種滿楊柳，中間石橋連結」，知道我是台中人，補了句「比你們綠川還漂亮」，那怎加蓋變新生南路，「你問我？台灣就這樣啊。」

那年，羅曼菲在溫州街學舞

「當年羅曼菲受劉鳳學最大影響，是劉老師跟她說過，有時在舞蹈中心旁泰順街、溫州街散步，興致一來，就在周邊仍皆低矮平房的路燈下編舞，這是重啟羅曼菲再想跳舞的發跡，也是一種『蒙太奇』（笑）。」陳懷恩講著，本來這段際會，劇組想做動畫，也試找舞者替身式演繹當年，最終找無適合橋段嵌入。

算一算時間，仍住溫州街老家時，陳懷恩也正交錯羅曼菲踏進劉鳳學「現代舞中心」學舞那些年，「我應該曾在街上跟她擦身。」只是當時，誰也不相識誰。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　影音：楊采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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