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於2001年遭受的重大恐怖攻擊，911事件，剛過16周年，這起攻擊改變了之後十幾年的全球戰略走向，其影響至今仍在發酵，過了16年，美國各界早已針對911到底為何發生、美國如何多次錯失了阻止911事件的機會，又該如何亡羊補牢，做了完整的檢討。俾斯麥說：「愚昧的人才從自己的經驗學習教訓，我喜歡從別人的經驗學習，從一開始就避免自己犯下錯誤。」美國人從血與火的教訓中學習，台灣人不妨當個俾斯麥，從美國人的教訓中學習。

911事件的成形可說是一起眾多歷史因素揉合而成的複雜脈絡，在此過度簡化一點來談：最根本，要推到美國基本戰略思想上的老問題，美國總是在培植下一個敵人，從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就屢屢不斷犯下同一錯誤。

二戰為了打敗納粹德國扶助蘇聯，結果蘇聯成為冷戰時期最大對手，又為了圍堵蘇聯，支持伊拉克挑起兩伊戰爭、在阿富汗戰爭中支持聖戰士，蘇聯是瓦解了，但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導致波灣戰爭，阿富汗戰爭中鍛鍊出了基地恐怖組織，又因為美國在波灣戰爭中進駐沙烏地阿拉伯，「異教徒侵入回教徒的領域」，而興起對美國的仇恨。這是整個911事件來由的簡化大觀點。

但是，911事件並不是就這樣必然發生，911攻擊策畫的規模相當大，大到美國早有警覺，蓋達組織的相關網絡早已經在美國監控之下，甚至美國中情局在事前早已經警告會發生大規模攻擊，美國在過程中有太多次機會能阻止911事件，卻未能阻止，讓911攻擊計畫僥倖能成功。這又是為什麼，美國出了甚麼問題？

本位主義誤事

問題當然不只一點，譬如部門間的本位主義，造成中情局與聯邦調查局之間合作困難、情報不互相分享，錯失許多良機；發現911攻擊策畫者哈立德‧謝赫‧穆罕默德出現在卡達，透過外交部請大使與卡達交涉，卻沒讓大使知道目標是頭號恐怖份子。這些政府部門間的本位主義官僚作風，使得溝通發生障礙，造成任務失敗，是許多官僚化組織的共同問題。

本位主義也發生在中情局與國家安全顧問萊斯之間。萊斯曾經在蘇聯瓦解的關鍵時刻，擔任老布希總統國安會中蘇聯與東歐事務要職，蘇聯瓦解後，她也參與協助德國統一的政策，對國際關係、國際戰略與傳統大國賽局可說相當熟捻，但是相對的，萊斯對「不對稱作戰」恐怖組織的理解就較為生疏，使得她傾向過度低估恐怖攻擊威脅，或是不熟悉如何應對。

中情局自2001年夏季起，就不斷嚴正警告有明確證據，顯示基地組織要對美國本土發動大規模攻擊，萊斯卻沒有任何加強反恐防備的行動，8月，就在攻擊發生的前夕，中情局再度急如星火的報告時，萊斯將訊息納入總統每日簡報中，卻毫無應對措施，911當天，萊斯本來還正在規劃強化針對既定假想敵國家的飛彈防禦，而非針對無國界恐怖攻擊的國安政策。

本位主義與官僚主義是台灣人天天在批評政府的兩大重要缺點，對國家傷害之大，想必已經不需要多加闡述，但即使乍看無傷大雅的因素，也可能嚴重誤國。

許多新聞閱聽者總是抱怨，不論是電視、報紙，還是網路新媒體，總是充斥緋聞、社會八卦新聞，甚至只有這樣的新聞成為討論焦點，蓋過許多國家大事甚至是全球要聞，當讀者責怪新聞媒體沒有深度，新聞人則反稱是讀者愛看，在這樣的爭端中也有人認為：八卦新聞又沒什麼，人們總需要一些調劑。到底一國沉迷於八卦之中有沒有害處呢？從911事件的歷史來看，顯然是有。

「屍體與裸體」占據眼球

如今一般認為，1993年世界貿易中心爆炸案是911攻擊的前身，該次攻擊的策畫者拉姆齊‧尤塞夫，正是日後911策畫者哈立德‧謝赫‧穆罕默德的姪子。1993年世界貿易中心爆炸案後，美國聯邦調查局積極追查，裡應外合下，確認「盲眼教士」拉曼（Omar Abdel-Rahman）涉有重嫌，拉曼的組織還想計畫更大規模的恐怖攻擊，計畫炸毀自由女神像（或聯邦調查局相關建築）、林肯隧道、荷蘭隧道、喬治華盛頓大橋、聯合國總部五處重要目標，以造成重大傷亡。這場大規模攻擊有幸在事前阻止，1993年拉曼集團被捕，僅有拉姆齊‧尤塞夫逃脫。

這樣的驚人恐怖攻擊規劃，加上先前1993年世界貿易中心爆炸案已經造成6人死亡，應該要能提高全美國從總統到每個小老百姓對恐怖攻擊的警覺，若是拉曼恐怖組織的審判能引起更多全國注意，日後萊斯或許不會對國內將發生重大恐攻的情報那麼輕忽；但是，1995年審判拉曼時，全美國最熱門的議題，卻是辛普森殺妻案，當時美國媒體瘋狂追逐這則「屍體與裸體」重大社會事件，對觀眾全天候瘋狂播報，對意圖殺死上千名美國人的恐怖攻擊計畫毫不在意。

1995年美國也發生本土恐怖攻擊，奧克拉荷馬市爆炸案造成168人死亡慘劇，當時柯林頓總統立即因應這起攻擊，將反恐任務提升到白宮層級，因此也促成包括追查基地組織在內的許多反恐任務有所進展，然而，當情報偵蒐有所成就，鎖定目標，就要收網時，當初反應快速的柯林頓總統，到了1998年卻變了一個人，美國有9次機會可以狙殺奧薩瑪賓拉登，也就能阻止911事件的發生，但是柯林頓卻都猶豫不決，最後不了了之。

到底為何柯林頓總統會從決斷快速，變成毫無決策力？原因很簡單，1998年陸文斯基醜聞曝光，全美國從政壇，不論執政還是在野黨，到司法體系，到所有媒體，全副注意力都在關心總統到底有沒有在白宮裡頭讓陸文斯基「吹喇叭」，共和黨人趁機扣上刑事偽證罪的大帽子，對柯林頓提出彈劾，民主黨人則在護航與否間左右為難，直到彈劾在參議院未能通過，事件才算是落幕。

隔江猶唱後庭花

柯林頓每天都在應付這個緋聞公關與政治危機，全國只關心柯林頓的下半身，其結果是柯林頓對國家重要政務根本沒有餘力，也無心處理。許多人以為政府應該可同時處理許多事務，但卻不曉得不管再怎麼法制化的政府，都還是人在運作，領導人的關注，對組織運作效率影響相當顯著，而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全美國瘋狂追查「吹喇叭」的結果，是奧薩瑪賓拉登逃過一劫，繼續推動911攻擊的準備，美國最終因此付出國家經濟權力象徵世貿中心雙塔毀滅，死亡2977人的悲劇代價。

美國國力堅強，受到這樣的打擊後很快站起來，一邊進軍阿富汗討伐基地組織，還有餘力以反恐為藉口，處理第一次波灣戰爭未能徹底解決的伊拉克海珊政權，擾亂中東一池春水；然而，不是每個國家都有美國這樣深厚的國力，可以經得起疏忽、犯錯，從這個觀點看，若誇張點說，八卦新聞可能亡國，或許並非純粹聳人聽聞。

媒體與大眾喜愛追逐「羶色腥」並非台灣專利，而是「全人類都會犯的錯」，但以台灣的國力與處境，恐怕比起美國更需要將注意力集中在可能的危機應對。媒體應當更加自律、自我提升，而大眾也須警惕，否則「隔江猶唱後庭花」，最終受害的，還是人民自己。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台灣世代教育基金會副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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