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有些看起來像是科技公司，承諾讓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快速發財；有些扮成慈善團體，努力招募會員；還有些冒充普通公司，為新產品建立銷售網路。中國各地數以萬計的人正在加入這些組織，他們也發現，完全不像廣告裡宣傳的那樣。

這類組織的背後是執政的共產黨迫切面臨的一項挑戰：傳銷（編按：或稱金字塔式騙局）的激增正吸引大批追隨者和大量金錢，這些組織利用、同時加劇人們對經濟放緩的憂慮。

案件層出不窮

非政府組織「中國反傳銷協會」稱，目前逾5000萬人深陷其中，也許還有更多的人。據報導，僅僅2017年夏天被禁的傳銷組織就註冊了500多萬人，另一個中國南方的傳銷團體吸收了人民幣至少3.6億元的資金。2016年，當局立案偵查了2800多起傳銷案件，比2015年上升了19%。

這些團體要求新進者支付現金，還要說服其他人這樣做。他們帶進來的人愈多，他們和他們的上層賺的錢就愈多。但是，如果太多人退出，或傳銷組織找不到願意掏錢加入的新成員，金字塔就會崩潰，引發家庭破產的連鎖反應，進一步增加中國金融系統的壓力。

這類組織從事的活動多樣，不過，中國新聞媒體已給其中最壞的貼上了「經濟邪教」的標籤，因為這些團體冒充成招聘大學畢業生的技術公司或新創企業，使用高壓手段對成員灌輸教條，要求得到邪教般的忠誠。有時候，這些團體靠綁架和暴力來維持資金來源。

曾為受害者的劉李冰說：「他們承諾讓人實現發財的夢想，但實際上，他們給你洗腦，違反你的意願扣著你不放。」他現在幫助受害家庭尋找失蹤的親人。

中國政府8月宣布要整頓全國的傳銷騙局。在這之前，23歲李文星的屍體在天津市一個池塘裡被人發現，不久前他剛從大學畢業。

李文星畢業後找到一份軟體開發工作，去了天津。他非常想從事能讓父母覺得供他上大學是值得的職業，他父母在內陸的農場工作。但據他的家人和警方說，當他到開始上班時，公司的人卻要求他借數千元給公司。

李文星之死，以及眾多類似案件，已在中國引起軒然大波，有部分原因是，大學畢業生長期以來在中國社會享有特殊地位。對許多中國人來說，敲詐大學畢業生的團體是國內更嚴重問題的徵兆，這些問題包括巨大的不平等、價值觀危機，以及如美國西部開拓時期那無法無天的放縱經濟。

中國共產黨長期以來擔心傳銷所帶來的不穩定影響，自1980年代，中國開始放寬對經濟的控制，傳銷活動就一直在中國蓬勃發展。多年後，政府甚至禁止了多層次的行銷手法（編按：臺灣稱直銷），把安麗和雅芳等公司比作「祕密社團」，直到2006年才解除了直銷禁令。

社群網路、經濟停滯為主因

不過，政府最近警告，傳銷組織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更大的範圍發展，這有部分歸因於社群網路。隨著經濟成長的緩和，傳銷組織承諾的高獲利顯得更為誘人，尤其對於缺乏可靠投資選擇的普通中國民眾來說。

一個主要的擔憂是，傳銷組織在成員中激發了堅定的忠誠心，這對於共產黨嚴密控制社會的狀態已構成威脅。北京最近發生的一場抗議活動加劇了這種擔憂——示威者要求的並非賠償或調查，而是要政府拘捕該組織的創始人。

中國官媒《法制周末》後續報導，在一年的時間裡，一個名叫「善心匯」的組織就吸引了500多萬人註冊，該組織自述是一個從事慈善事務的機構。

雖然中國的傳銷騙局歷來專挑老年人下手，但執法部門表示，「經濟邪教」正侵蝕著貧困家庭的高學歷青年。他們的手段是在利用新興世代的焦慮感，這世代願意竭盡全力來避免失業的恥辱。

擴大了高等教育的授受機會之後，中國正面臨著畢業生過剩、高薪職位匱乏等問題。雖然大學學位曾經是步入中等階層的門票，但最近許多畢業生卻無法擺脫低薪的工作崗位，有些人已放棄尋找工作。

據中國新聞報導，最近幾個月裡，中國各地已有數百名青年落入傳銷陷阱，其中許多年輕人來自地處北京附近國際港口都會和技術中心的天津。

傳銷組織已學會了利用中國年輕人渴望加入新創企業的志向。受害者經常受騙前往偏遠的鄉村地區，他們在那裡居住在封閉的環境中，被灌輸白手起家的故事。這些組織的前成員說，一些團體在熱門的求職網站上投放廣告，還把他們簡陋的設施和擁擠的環境說成是培養人才的「創業環境」。

已經有數名組織加入者莫名其妙地死去。

已有多人莫名死亡

警方說，2017年7月，25歲的張超在天津誤入傳銷組織後中暑，遭人棄屍路邊。

8月，20歲的林華蓉在抵抗湖北省一個傳銷組織後溺水身亡。

2017年3月，24歲的曲鵬旭被人發現浮屍湖中。警方說，他好像是從天津一帶的某個傳銷組織逃出來的。

許多年輕人自願加入並留在傳銷組織裡，他們對高檔汽車和海外旅行的承諾，以及以驚人方式發錢的盛大會議激動不已。

《中國青年報》有篇報導，講述了大批年輕人在「圓財富夢想」的口號吸引下，蜂擁至北京周邊聽傳銷者講授秘訣。某傳銷組織的領導者告訴聽眾，他們可以把人民幣5萬元的投資，變成450萬元的回報。

執法人員說，實際上，許多這類投資計畫都是複雜騙局，只有一個目的：讓建立資金的人發財。

尋援成功案件

22歲的劉金鵬是廣東省的一名學生，他說，當他女友在其公司給他找到一個暑期實習機會時，他非常興奮，女友說那是一間生技公司。然而，他7月到公司報到時卻發現有些不對。

女友突然告訴他，公司實際上專營化妝品。公司還收走了他的手機，並要求他支付人民幣2700元的會費。

劉金鵬說，有近三周的時間，該組織派人全天監視他，作息安排得滿滿的，對他進行洗腦。

他在接受採訪時說：「你的腦子每天都得不到休息的時間，他們不讓你有任何單獨呆著的時間。」

他曾試著把一張寫著「救救我」的紙條從窗口扔出去。最終他設法找回了自己的手機，向警方發了求救訊息，員警把他救了出來，但沒有逮捕任何人。

為了贏得新成員的信任，傳銷組織經常利用親人和受信任的朋友進行拉人。

中國東部的大學生李正良說，一位高中同學2016年邀請他去天津時，他很高興地接受邀請。但這位朋友後來把他介紹給幾名年輕人，他們大講特講如何騙人投資一個神祕產品，用這種方法來賺大錢。當他試圖離開時，那些人擋住了去路，並用刀威脅他。

他在接受採訪時說：「我當時特別絕望，特別害怕，我覺得自己完了。」

李正良3日後逃了出來，並向天津警方報案，但是警方在批評了那幾名年輕人後，並沒有對立案。

死於池塘的年輕人李文星，受騙一則網路廣告，該廣告是北京一間真的技術公司的天津分公司發，聲稱在招聘Java程式工程師，月薪人民幣5000元。

據李文星的朋友王興，李文星希望這份工作能讓他償還父母為他學習程式設計所支付的學費。王興還說，李文星一心想省錢，從來不在外面吃飯。

據媒體報導，警方已逮捕了一個名為「蝶貝蕾」組織的5名成員，這個規模7000人的組織與李文星的死亡有關。

據他一位不願具名的叔叔說，有關當局曾表示，李文星不太可能是受人殺害，但他們尚未確定他的死因，李文星的朋友和親戚說，政府認為這個案件具有政治敏感性。

那位叔叔還表示，李文星在7月打給家人的最後一通電話中告訴父母，不要把錢交給給陌生人。

※作者赫海威（Javier C. Hernández）是《紐約時報》記者。Karoline Kan對本文有研究貢獻。

（本文由美國《紐約時報》授權《上報》刊出，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