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重獲自由的翁山蘇姬飛抵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會場,補行得獎感言。(攝影:李濠仲)
因為延燒月餘的羅興亞難民議題,讓緬甸領導人翁山蘇姬成為國際輿論眾矢之的。批判來由,在她掌權之下,竟有大批國內「異族」(緬甸人的認知)被軍方殘忍殺害,家破人亡,最後一個個逃難到孟加拉南方棲身,淪為難民。
更因為她曾經獲頒諾貝爾和平獎,所以我們以為她對羅興亞人的決絕漠然,嚴重違背了個人被加諸其上的「聖人」形象。
翁山蘇姬和緬甸軍政府糾纏爭鬥時曾說過一句話:「在緬甸追求民主,是一國民作為世界大家庭中自由與平等的成員,過一種充實全面、富有意義的生活的鬥爭。它是永不停止的人類努力的一部分,以此證明人的精神能夠超越他自然屬性的瑕疵。」
1991年,挪威諾貝爾委員會將和平獎贈致翁山蘇姬,從此讓這句話成為世人追求民主自由的精神號召。「在緬甸追求民主」,也從此可任意以其他地名、國名或民族填充借用。
只是,就像對所有和平獎得主的期待,以為獲獎者自當是具備一種「神性」的光輝,能全然跳脫人類平庸、凡俗的一面。這樣的得主不是沒有,但並不是全部。歷來確實有例子說明,和平獎迸發的力量,縱然會在他國發揚光大,卻未必能改造得獎者自身的某一部份價值取向。
簡單說,得獎者一個時期的偉大成就,可藉由和平獎提升感召力,但他個人是否要將外圍環境反推回來的高道德光環,內化成自己日後每一步的精神指導,就又見仁見智、另當別論了。
就像1907年得主「義大利激進和平主義者」莫尼塔(Ernestro Teodoro Moneta),他得獎時所持信念是「國家必須靠軍隊保護自己,但最重要的是培養人民之間的手足之情,以調停取代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可是,他卻在1911年公開支持義大利武力攻打土耳其。
另外,2011年獲獎的賴比瑞亞女總統瑟利夫(Ellen Johmson Sirleaf)雖然在非洲女權運動上功績卓著,得獎後三個月便稱「人權不及於同性戀」。諾貝爾和平獎創立至今多有遺珠之憾,但也有因為得獎者之後的言行表現和外界高度期待有落差,遂有「遺憾之珠」。
只是,無論如何,就算這些得獎者前後言行的不一致(也許當事人對某些立論和價值本來就沒有過不同想法),偶爾讓諾貝爾委員會有不知何以回應的尷尬,但這座獎一路以來對人類社會和平穩定的正面貢獻,仍是無庸置疑的。又或者它其實還同時反映了人類政治的複雜性,即和平獎可作為精神象徵鼓舞世人,但本身並不會就是答案。
緬甸的菁英階級(表示識字、懂歷史、了解國際者),自然對他國批評翁山蘇姬的言行有很大的反彈,甚至近乎反感。他們尤其認為英國人的嚴斥撻伐,充滿了虛假偽善。
一來,今天羅興亞人的慘況,英國當年殖民緬甸期間的統治手段正是遠因(以羅興亞人壓制緬甸人),二來,早在翁山蘇姬獲頒和平獎之前,羅興亞人問題就已存在,今天高分貝責罵翁山蘇姬,難道是不能接受被「西方塊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背叛?
這說明了,至少在部分有影響力階層的緬甸人中,會認為這次的羅興亞難民潮,不能只歸咎緬甸、歸咎翁山蘇姬,而完全漠視緬甸因為羅興亞人來了之後所遭遇的極大不幸。
可惜,今天槍口面對的是無數眾多手無寸鐵的羅興亞人,一幕幕震攝人心的逃難畫面,終究讓人無從對「緬甸委屈不幸的過去」抱以等量同情。
我們沒有錯看翁山蘇姬,她對羅興亞人的態度可能從出生懂事後就是如此,諾貝爾和平獎也沒有錯頒得主,它加冕了和平主義者,但不是「無瑕聖人」的製造機。
我們只能藉此不斷自我質問,當權力在手,我們所認知的「絕對的正義」是什麼?是勇於權勢角力?是橫掃歷史恩怨?是清算數代原罪?還是輾過眼前流血陣痛?又或者,有人會認為人世間的正義,就是至少確保每一條眼前活生生、還在走動、還在呼吸、還在咀嚼嘴中一口飯、還在牙牙學語、還在嗷嗷待哺的人,都能有一頓好眠、一頓溫飽的權利。
一旦置換念頭,翁山蘇姬不是沒有機會再得到另一座諾貝爾和平獎。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