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地利民眾上街反對國內極右派的自由黨,但該黨仍在近日國會選舉拿下27%左右選票。圖為該黨領袖Sebastian Kurz。(圖片取自Sebastian Kurz臉書)
奧地利2017年10月國會大選,右派人民黨獲勝,人民黨年僅31歲的領袖,人稱「神行者」(Wunderwuzzi,可施展神蹟在水面上行走的人)的前外交部長賽巴斯欽‧庫爾茨(Sebastian Kurz)可望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國家領導人。
讓歐洲所有左派政黨繃緊神經的是,庫爾茨在2015年帶領人民黨進一步向右靠攏,吸收極右派自由黨的「限制移民政策」,讓自由黨氣得跳腳,然而人民黨右轉後得票率為31.5%,於大選中成為最大黨,加上自由黨仍與社會黨(中左)在伯仲之間,皆為27%上下,這已使得奧地利的右派支持度將近6成。
奧地利早在2016年就已經顯露強烈的右轉跡象,極右反移民並一度主張脫歐的自由黨,在總統大選中拿下35.1%選票,在第二輪投票中得票46%。仰賴所有其他中間派與左派勢力,全數結合支持綠黨候選人,才阻止了奧地利產生極右派總統。總統選舉或許顯示奧地利人民還沒有準備好完全激進極右化,但是國會選舉則昭示:奧地利人顯然絕對可接受右派,而不僅只是中間偏右。
相對的,同為日耳曼國家的德國,激進極右派雖然也與日俱增,但2017年大選中,極右的德國另類選擇黨比起2013年雖然大有成長,但得票率只有12.6%,梅克爾所領導、力守中道的基民黨仍為最大黨。
奧地利給人的形象一向是和平、優美,提起首都維也納,世人想到的是古典音樂之都,維也納音樂節、無數歌劇院,以及享譽全球的維也納愛樂,也是許多重要國際組織與國際會議所在地,古典又文質彬彬的形象,實在很難讓人與極右派溫床聯想在一起。不過,維也納之所以是優美的文化之都,可並不是憑空得來,她在歷史上長期身為歐洲霸權的核心,才能有如此的人文薈萃。
當奧地利選舉結果大致出爐,歐洲左派人心惶惶時,第一個致賀與大力支持的,是右派與極右派在2014年大選中總和超過6成的匈牙利,匈牙利立即大力讚賞庫爾茨的勝利,並且提出奧、匈聯手一起圍堵移民的主張。這樣的一起往右,讓人不禁聯想起奧匈帝國的歷史因緣。歷史因素,或許也可解釋奧地利為何右轉的比德國還快得那麼多。
奧地利的發跡,要從哈布斯堡王朝說起,哈布斯堡家族於1020年時,在位於如今瑞士的阿爾高州處,興建了哈布斯堡城堡,家族此後就以此為名,1278年,哈布斯堡家族的魯道夫一世打敗波希米亞王國,取得奧地利等領地,到1415年,老家哈布斯堡所在的阿爾高反而落入瑞士聯邦手中,此後哈布斯堡就改與奧地利畫上等號。
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數百年來持續經營,一面向外擴張,一面透過聯姻取得繼承領地,此時東方的鄂圖曼土耳其興起,1453年攻陷君士坦丁堡,一開始整個歐洲由匈牙利擔任抵擋土耳其的屏障,直到1526年匈牙利兼波希米亞國王路易二世在第一次摩哈赤戰役中迎戰鄂圖曼土耳其蘇丹蘇萊曼一世,不幸大敗陣亡,匈牙利分崩離析,這下輪到哈布斯堡奧地利擔任抵擋土耳其的重任,1529年在維也納圍城戰中擊退土耳其,從此成為歐洲的守護者。
奧地利努力收復匈牙利的故土,逐步將土耳其逼退,在與土耳其對峙的過程中也成為歐洲的新霸主,在查理五世治下,哈布斯堡統治範圍從西班牙、薩丁尼亞、南義大利與西西里島、荷蘭比利時與盧森堡、米蘭、諸多日耳曼小邦,到波希米亞、匈牙利,可說統治大半個歐洲,領地大到查理五世覺得心力交瘁,決定讓哈布斯堡王朝分家,於1556年分成西班牙與奧地利兩部分。
分家後,奧地利繼續統治匈牙利與波希米亞,經歷30年戰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同時把鄂圖曼土耳其逐漸逐出歐洲,在硝煙之中一直是歐洲的霸主。
奧地利王位繼承戰之後,奧地利帝國的霸主地位動搖,歐洲改由英、法兩強爭霸,稱為「第二次百年戰爭」,這段期間,奧地利即使不再是最強,卻也還是國際間舉足輕重的角色,直到拿破崙在1805年「三皇會戰」(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拿破崙,對戰奧地利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法蘭茲二世,以及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因此而得名)中大敗俄奧聯軍,戰後奧地利不得不取消神聖羅馬帝國的封號,是奧地利在國際地位上的首度重大挫敗。
即使如此,當拿破崙倒台,戰後的維也納會議上,奧地利首相梅特涅憑著外交折衝能力,仍能主導戰後的國際秩序,在戰後成立的日耳曼邦聯中居於領導地位,1848年日耳曼邦聯瓦解後,奧地利還能以外交槓桿,透過取得俄國支持,在《奧爾米茨條約》中逼迫普魯士向奧地利稱臣。
到了1866年,奧地利帝國與普魯士的國力落差又更加劇大,普魯士憑藉著武器上的改朝換代,採用後膛裝填步槍,但奧軍卻還使用子彈從槍口裝填的前膛步槍,雙方的火力差距讓奧軍在普奧戰爭中遭到決定性失敗,戰敗時,整個奧地利風聲鶴唳。
然而國際局勢再度拯救了奧地利,由於俾斯麥憂心歐洲強敵環伺,不希望太過刺激奧地利,讓兩國從親戚變世仇,普魯士軍自我節制,沒有進入維也納,更沒有要求割地賠款。奧地利戰後雖然喪失了在德意志諸邦之中的領導地位,被迫因應內部壓力改組成為奧匈帝國,但仍然是歐陸上的傳統五大強國之一。
奧地利身為大帝國中心的輝煌,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才終於崩潰,奧匈帝國戰敗後遭裂解,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獨立,其他周邊領土分別割給了波蘭、羅馬尼亞、南斯拉夫、義大利,但是,奧地利本身仍然完好,只是哈布斯堡王朝結束了,國王遭永久驅逐,成立短命的奧地利第一共和國,不到 20 年,奧地利就於1938年與納粹德國合併。
戰後奧地利稱自己是遭德國侵略併吞的受害者,其實這恐怕不盡然,因為當時許多奧地利人對於又能組成一個輝煌的德意志大帝國深表贊同,德軍來到奧地利時受到夾道歡迎,由於奧地利是希特勒的故鄉,又是身處於大後方,在納粹德國之中,奧地利著實得到一些特別好處,但是,風水輪流轉,沒幾年後德國敗北,奧地利要倒大楣了?
那可不,奧地利與戰後德國一樣遭盟軍分別占領分成四塊,不過,奧地利再度發揮數百年來累積得的高超外交能力,1945年趕緊成立臨時政府與德國分家,宣稱自己是慘遭德國強行蹂躪併吞的受害者,而盟軍竟然聽信了。
1955年盟軍結束占領,奧地利恢復為獨立國家,並宣布成為永久中立國,當然,盟軍並非「好傻好天真」,這是因為戰後馬上進入美蘇對立的冷戰,盟軍沒空清算奧地利到底在二戰中跟德國一起幹了那些壞事,而是先讓它穩定下來成為一起反共的夥伴,於是奧地利又逃過一劫。
相對於德國戰後分裂的慘痛教訓,奧地利先是擁有數百年的歐洲核心輝煌地位可供奧地利人緬懷,當歷史上奧地利帝國開始衰落時,從普奧戰爭開始,每次戰敗,都能逃過一劫,連加入了納粹德國,也不被追究,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從這樣的過去,就可以理解奧地利為何與德國有所不同,德國人對於二戰納粹失敗後國破家亡可說是驚弓之鳥,對極右派十分戒慎恐懼,奧地利較沒有這種情結,奧地利自由黨還是最早的新納粹組織,更早在1970年就曾加入聯合政府執政。
不過,才剛宣稱自己是遭納粹德國強行侵略併吞的受害者,奧地利人在戰後還是刻意保持低調,自由黨的支持度原本一直都在6%以下,隨著時間過去,奧地利人漸漸不那麼害怕新納粹的標籤,自由黨支持度在1990年代暴衝,1999年達到第一次顛峰,以26.9%得票率,在183席國會議席中取得52席,第三度加入聯合政府;但是全歐洲對新納粹冒出頭來可不能接受,14個歐盟國家共同對奧地利進行經濟制裁,聯合政府只好妥協減少自由黨閣員數量,經過這次國際震撼,2002年再改選時,奧地利人改變心意,自由黨得票率剩下10%,席次僅存18席。
但時間還是自由黨的最好朋友,2002年以後,得票率又默默的穩定上升,2017年此次,自由黨雖然沒能成為最大黨,但以27.4%得票,奪得53席的表現,也達到創黨以來的歷史最佳成績。而且,沒能成為最大黨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人民黨「偷」了自由黨的部分政見,使得許多選民改流向人民黨所致。
奧地利與匈牙利聯合起來加入反移民陣線,讓人不禁聯想起,奧地利帝國在普奧戰爭後改組時,提出諸多方案,其中許多方案打算讓帝國境內各民族都有平等地位,最後奧地利選擇與匈牙利貴族聯手,壓制其他民族的政治地位,形成奧匈帝國,這樣的歷史巧合實在讓人感嘆。
另一方面,「神行者」賽巴斯欽‧庫爾茨勝選,各國讚嘆他的年輕之餘,左派媒體對於右派當權,還是免不了冷嘲熱諷,並質疑庫爾茨太年輕,唱衰他會像法國的馬克宏一樣很快「繁華落盡」墜入凡間,真的會嗎?從奧地利人數百年以來在國際間長袖善舞,不管犯了多大錯誤,總是能逃出生天、永不受創的歷史智慧,或許還是不要太小看他們的選擇。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台灣世代教育基金會副執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