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從參選到當選，各國觀察家對於他的諸多作為從驚訝到不解，時常震驚之後，到現在已經逐漸適應見怪不怪了。川式的治國風格就是內舉不避親、口出狂言與辱罵政敵、露骨地建構政商網絡、不再顧忌華府政治正確與威權國家眉來眼去。簡單講，川普的執政已經不只是民粹與排他可以形容了，川式風格大於這些，有屬於自己的識別度。在這些基調之下，各國領袖約略能抓住川普動向，訣竅就在以靜制動，例如當川普張牙舞爪誓言要對付揚言彈洗關島的北韓，中國、南韓與日本就冷眼旁觀，不隨川普起舞，持續對美以禮相待，似乎最後也就雷聲大雨點小。

今年九月初北韓宣稱成功測試氫彈超過24小時，川普在推特一連串發文抨擊北韓，但最後並不是指向保衛南韓，反而是在推特批評南韓「姑息養奸」。南韓總統文在寅支持與北韓接觸，也贊同透過制裁把北韓拉回談判桌，但川普批南韓後，南韓也就冷處理。川普年過七十，腎上腺素仍舊分泌旺盛，易怒卻也易息怒，「冷眼觀川」或者「虛應故事」已成為各國對美維持動態平衡的主要原則，尤其是中國特別熟稔此道。但川普似乎也意識到美中平衡已維持了一段時間，因此安排一場亞洲出訪，看看是否能打破這個平衡讓美中關係重新洗牌？尤其是探探十九大後更加沉穩與自信的習近平虛實。

和許多國家的領袖一樣，川普必須同時兼顧內政與外交，但美國政治與國際政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川普在這兩個面向有兩張不同臉譜。川普在國內持續扮演一個「偏狹與排外」的總統，照顧他中西部與南方的藍領工人選民非常重要，這些是鐵票中的鐵票。用喬治.歐威爾寓言《動物農莊》的術語來說：在川普眼中，「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川普對內圍選民與外圍選民是有差別待遇的，尤其連共和黨內那些血統純正的正港保守派（如參議員麥肯）都不支持川普的前提之下，既使是傳統共和黨員都有可能反川，因此川普不將這些共和黨員視為自己人也不難理解。到頭來，內圍選民是否從川普上任後得到他們想要的：也就是打擊非法移民並找回工作機會？答案是肯定的（有但書），容後說明。

在國際上，川普扮演的是一個「轉班的高年級生」，從一個待在「民主班」多年的高年級生突然轉到「威權班」，結交新的朋友，過新的生活。同時，大選期間川普對普丁的溢美之辭已逐漸消散，現在的川普企圖與俄羅斯脫鉤，主要是因為政敵緊盯通俄門，對川普窮追猛打，營造2018年期中選舉後川普應該被彈劾的氛圍。川普轉而結交新的威權朋友，川普從川習會之後，感覺到中國的對美交涉是務實而非務虛的，因此有意與習近平建立一種霸權對強權的依存關係。在權力階梯上，有美國與中國這個老大與老二，或者呼應中國所提的「廿一世紀新型大國關係」，似乎對川普也沒有損失。

通俄門已變羅生門

在國內，川普首要的挑戰就是「通俄門」，最新的發展被反川者寄予厚望，希望能藉通俄門的延燒，在2018年贏回參、眾兩院多數，提升彈劾川普的可能性。但身為台灣人的我們要持平觀察，通俄門已經演變為「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的羅生門。台灣人對於通俄門的記憶，大多停留在聯邦調查局(FBI)局長詹姆士·柯米(James Comey)因為調查通俄門，破天荒地遭到川普炒魷魚。FBI是獨立行使職權的調查單位，總統炒掉FBI局長是政治力介入司法權，歷史上只發生過兩次。川普過去也曾要求柯米放過被控私下與俄羅斯聯絡的前國安顧問弗林，弗林最終於2017年2月下台，主要因為與俄羅斯外交官謝爾蓋·基斯利亞克(Sergey Kislyak)有私下不當接觸，並以錯誤資訊誤導美國副總統麥克·彭斯(Michael Pence)。

最新的發展是：2017年5月，美國司法部任命酷吏穆勒(Robert Mueller)為獨立特別檢察官，組成一個專案小組負責調查通俄門。有趣的是，在美國三權分立的架構下，行政無法干預司法，立法也無法干預司法，但穆勒的任命隨即受到國會裡頭民主與共和兩黨的歡迎，包括俄亥俄州共和黨參議員波特曼(Rob Portman)都表示支持，讓川普為之氣結。

穆勒從川普的周邊人士開始調查，捲入「通俄門」的川普競選團隊前競選總幹事馬納福(Paul Manafort)與其商界好友蓋茲(Rick Gates)在十月底才接受調查，兩人並不認罪。但穆勒最後還是起訴了馬納福與蓋茲，被控的罪名有12項，包括陰謀對美國不利、未確實登載為情報人員、隱匿外國帳戶、洗錢和作偽證等。此外，喬治·帕帕佐普洛斯(George Papadopoulos)於2016年擔任川普競選陣營的外交政策策士，在今年1月接受司法部調查時也作了偽證，帕帕佐普洛斯曾經在選舉期間以電子郵件與一位俄國教授接觸，該教授洩漏當時民主黨候選人希拉蕊的「骯髒情報」(dirt)給帕帕佐普洛斯。但帕帕佐普洛斯隱匿這項事實，他最近終於認了通俄並因此遭到起訴，成為通俄最直接相關的首位被告。

針對這一切，白宮發言人桑德斯(Sarah Sanders)接續川普推特說法，表示馬納福與蓋茲遭起訴一事與川普及川普的競選活動無關，並說真正與俄羅斯勾結的是民主黨參選人希拉蕊，川普也強烈表示穆勒是在獵巫(witch hunt)。現在的問題是：連穆勒自己都不敢肯定，這些偵訊與起訴行動可以證明川普本人與俄羅斯的關係，更無法證明川普藉由俄羅斯來操控當時大選與攻擊希拉蕊。保守派媒體如福斯電視台(FOX)定調一切都是自由派在搧風點火，還在川普當選並且就任已久的事實中繼續崩潰。

紐約恐怖攻擊與限縮綠卡抽獎

所以川普在擺脫通俄的同時，要持續告訴川普支持者，在美墨邊境築高牆是重要的，對抗伊斯蘭國是重要的，然後經濟在川手上會變好，工作機會會回來。11月初在曼哈頓下城區發生的萬聖節恐攻案，造成紐約遊客8死11傷，兇嫌是烏茲別克移民男子塞弗洛．塞波夫(Sayfullo Saipov)，其在犯案後，曾以阿語高喊「真主至大」，並於車內留下支持伊斯蘭國字條。不過初步調查發現，這起事件仍屬孤狼式攻擊，由伊斯蘭國整體策畫的跡象不明顯。這場恐怖行動是911之後死傷最嚴重的慘劇，引起不少紐約人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當然，對於川普來說，這絕對是需要強力譴責的事件，川普要求限縮行之有年的綠卡抽獎，並且揚言要將伊斯蘭國份子送到已被歐巴馬關閉的關塔那摩灣監獄(Guantanamo Bay detention camp)，並且要判這些被活捉的恐怖份子死刑。筆者在中西部的許多美國朋友，這一陣子都在社群軟體上高喊川普的嚴刑峻罰絕對需要受到美國人支持。

經濟好轉、失業率下降、川普經濟學奏效？

川普上任以來，經濟的確是穩定回溫。光在10月就增加了26萬1千個工作機會，失業率已經下降至4.1%，是2010年以來的新低；平均工資從2016年以來也上漲了接近1個百分點。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比較近三任總統小布希、歐巴馬與川普，在小布希任內，從2000年到2003年，工作增加皆為負成長，2003年後到2005年工作機會製造達高峰；到了2008年至2010年歐巴馬上任前兩年，工作機會嚴重下降，多年間每年甚至減少100萬個工作機會，到了2010年才逐漸好轉。2016年後川普跌破大家眼鏡當選總統，執政至2017年已經增加了150萬個工作機會，2017年7月到10月平均增加121,333個工作機會。

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缺工作機會，反而是缺工人。換言之，在經濟復甦的力道下，中西部與南方許多區域的工廠極需勞力投入，但工作機會太多，工人數量卻太少，密西西比州有一個小郡叫Kosciusko，失業率甚至掉到2%以下，其他像這樣的郡在全美還有73個。同時數百萬的戰後嬰兒潮的退休讓缺工問題更顯嚴重。所以現狀和川普在大選時批評的不同，問題不是勞力工作全部外包到中國與墨西哥去了，現在的問題是工作機會太多，工人太少。

此外，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川普在11月2日已經任命新的聯邦儲備理事會主席鮑威爾(Jerome Powell)，民主黨籍的前聯準會主席葉倫正式下台，川普曾多次讚美葉倫，但卻打破讓現任主席續任的慣例讓葉倫下台，外界眾說紛紜，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川普鐵票普遍不愛葉倫的政黨傾向。那麼誰是鮑威爾？他除了是共和黨員之外，也是1950年以來最有錢的聯準會主席，身價高達5000萬美金。但鮑威爾在華府金融圈評價不錯，屬於務實保守派，懂得在兩黨間周旋與妥協，2012年時歐巴馬甚至將他納入聯準會中當委員。鮑威爾可望繼續對於銀行業的管制解禁，並在低通膨、GDP3%的情況下暫時不考慮升息。整體而言，算是川普經濟學加分的一著棋。

川普亞洲行與第四公報的可能

川普於11月3日上午展開了任期內的首次亞洲訪問，訪問時間之長，超過過去四分之一世紀任何一位美國總統的亞洲行。川普先啟程赴夏威夷，然後將訪問日本、韓國、中國、越南和菲律賓5國，並出席在越南召開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首腦峰會。但可預見的是通俄門將是跟隨川普出訪的背後靈，川普在亞洲各國受訪時恐受在場記者不斷逼問通俄門的問題，模糊了他是美國總統的焦點，反而會一直扯到他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因此，這亞洲5國元首也大概都會先知道通俄門在川普心頭上正煩著，大概也就聽川言、觀川行了。不過國防部長馬提斯已先說了，這次出訪的重點仍放在北韓議題，如果不要論美國的軍事能力如何能威攝東亞包括中國的話，外交手段上川普還可以有什麼突破？尤其是要怎樣把中國拉進川普在東亞的大棋盤。

部份台灣輿論擔憂川普藉由拉攏中方來壓制北韓，可能出賣台灣簽署第四公報，但白宮資深官員已表示美國政府幾十年來對台灣的態度與承諾很明確，美中簽署「第四公報」的謠言沒有根據。外加上十九大習近平對台的最新說法四平八穩，軟的的確更軟，硬的似乎也不出過去範疇，主要是沒有處理台灣問題的一個具體時間表出來，因此若川普單方面給「台灣紅利」，但習近平也沒主動要，這對川普來說不太會是一樁太好的交易。本文作為2017年川普政權的內政與外交全紀錄，未來2018年的期中選舉結果，也將與這個狂人總統的命運緊密相關，我們持續觀察。

※作者為東海大學政治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