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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國湧專欄:暴君的專制使人們變為冷嘲

傅國湧 2017年11月12日 07:00:00
對1947年的中國,林昭說:「上一代已經腐蝕了,我們用不到姑息他們,我們自己也並不健全,然我們一定要用我們的血汗我們的生命,作為磚石木材,為我們的小弟弟小妹妹去建設一個新的世界。」圖為林昭。(圖片取自網路)

對1947年的中國,林昭說:「上一代已經腐蝕了,我們用不到姑息他們,我們自己也並不健全,然我們一定要用我們的血汗我們的生命,作為磚石木材,為我們的小弟弟小妹妹去建設一個新的世界。」圖為林昭。(圖片取自網路)

瞧 這些1949年前夜的少年男女

 

說大話,使小錢兒,

拿著張爛紙,說是金圓兒,

不折不扣地

不值錢兒!

 

1948年11月2日,瀋陽已經易手,16歲的少年邵燕祥在將被圍城的北平寫下一篇小小說《幣》,從一首歌謠寫起,批判國民黨政權幣制改革對百姓的坑害~

 

說是誰再抱怨,可就算共產黨啊,說共產黨才說金圓券不值錢哪。哪還不就值得槍斃?

 

假如在一串串古錢上,數得出佝僂的生命,則艱難苦恨繁霜鬢,同樣,從衰老的幹老婆身上,可以講半步貨幣史。記載著花紅銀錠、銀元、銅板、角子、鈔票…怎樣在她的多繭手掌上,寫下了流水帳。

 

平津晚~報,平津晚~報,在劫的難逃,遭難遭的晚就是了。

 

民國二十四五年,官家鬧著把洋錢換法幣,說什麼過了期就沒收的那一套老話。

 

…正是市面『袁大頭』走紅的時候,她憂傷的罵道:『這官家,坑、騙,雜宗~』

 

…忽然,卻哄鬧開了,改金圓券,收金收銀,並且捉人。

 

 

餓著肚子的幹老婆淒涼地唱著:

 

說大話,使小錢兒,

拿張紙,說是金圓兒,

這樣的的官家,溜了崖兒!

這樣的弦子,折了弦兒!

 

聲音幹啞低沉而憂鬱。

 

少年的筆觸犀利、老辣,有細節,有想法。更重要的是他趕上了「中國自由主義媒體的末班車」。

 

12月4日,《觀察》週刊第5卷第15期「文藝」欄發表了這篇大膽的文字,成為《觀察》週刊最年輕的作者之一。雖然他在結尾說「暴君的專制使人們變為冷嘲」,但他的筆下不僅是冷嘲,而是直截了當的熱諷,今天讀來仍會讓人心驚肉跳。此時,徐蚌戰場正在激戰中,當天,李延年、劉汝明兩個兵團渡淝河北進,試圖解雙堆集黃維兵團之圍。6天後,南京政府宣佈全國戒嚴(新疆、西藏、青海、西康、台灣之外)。再過三天,北平被圍,接著,北大校長胡適倉皇南下,《觀察》被封閉。

 

1933年出生的邵燕祥,在匯文中學上初中時喜歡上了何其芳、戴望舒的詩,1945年日本投降時他已跳級考入育英中學。聞一多被暗殺後,他四處找聞一多的詩文來讀,《紅燭》、《死水》都讀了,又喜歡上了被聞一多肯定過的詩人艾青和田間的詩,魯藜的短詩也吸引了他。從那時起,他就給《新民報》北平版的副刊、上海的《觀察》週刊等報刊投稿,發表了不少隨筆小品。

 

他讀過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和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讀過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以及陳伯達的小冊子《中國四大家族》、《人民公敵蔣介石》、《評「中國之命運」》等,1947年10月加入中共地下黨的週邊組織民主青年聯盟。

 

李澤厚比邵燕祥大三歲,1930年生於漢口,在長沙和贛州等地長大,初中時他已讀過不少魯迅的書和其他文學作品,包括中國的武俠小說和西方的偵探小說,並喜歡讀艾青和艾蕪的作品,還模仿他們的風格寫詩、寫小說。1945年,他初中畢業考入湖南省立一師,看的書有艾思奇的《大眾哲學》、翦伯贊的《歷史哲學教程》、斯諾的《西行漫記》、周建人編譯的《新哲學手冊》中馬克斯著作的節譯,還有米丁的《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

 

1948年夏天他師範畢業,和湖南大學的中共地下黨之間的單線聯繫被切斷。從他寫給同學的這句畢業贈言—「不是血淋淋的戰鬥,就是死亡」,可以窺見他當時的思想世界,他後來還回憶過當時和幾個朋友一起罵儲安平的《觀察》週刊。很顯然,他們嫌《觀察》的自由主義立場不夠激烈,不夠過癮。

 

而在上海南洋中學,比李澤厚小兩歲的高中生鮑彤,因為舅舅吳世昌的緣故,得到了每期贈閱的《觀察》週刊,吳世昌、潘光旦、費孝通、樊弘、雷潔瓊等人的文章都吸引過他,直到《觀察》被停刊,他一期一期地讀著,覺得很好,尤其喜歡知識份子批評國民黨腐敗的尖銳言論。一個罵《觀察》週刊,一個喜歡讀《觀察》週刊,而他們當時的政治選擇卻是一致的,1949年春天,高中畢業前夕鮑彤甚至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黨。

 

不知道1931年生在蘇州的林昭有沒有讀過《觀察》週刊,她那時在教會辦的景海女子師範學校高中部念書,我讀過她發表在學生油印刊物《初生》上的課外習作, 1947年6月的這一期有她用「歐陽英」的筆名發表的一篇《代和代》,她嚮往一個沒有貪官污吏,沒有奸商,只有善良的民眾、善良的風氣、善良的社會,在她眼中,「上一代已經腐蝕了,我們用不到姑息他們,我們自己也並不健全,然我們一定要用我們的血汗我們的生命,作為磚石木材,為我們的小弟弟小妹妹去建設一個新的世界。」

 

16歲的少女筆下的調子是文學的,感性的,抒情的,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和期待,但更多的還是對現實的否定。比他們小好幾歲的方勵之(1936年生),12歲在北平讀初中時就加入了中共地下黨的周邊組織。在1949年到來的前夜,從北到南,這些出身不同、個性迥異的少年男女,彼此互不相識,政治上的取向竟然如此驚人的一致,加上天怒人怨的金圓券伴隨著戰場上的兵敗山倒, 「這樣的弦子」,又豈能不「折了弦兒」 !

 

 

【延伸閱讀】

●傅國湧專欄:臺灣發現林昭父親的檔案

●傅國湧專欄:絕不可造成各黨派協以謀我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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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 1949 國民黨 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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