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圖(圖片:Takashi .M @ CC.BY 2.0)
當時,見山看護在協助他用早餐。
「我一時弄不清那是多久以前,拿紙筆計算,才曉得是三十五年前的事。」
──那麼久以前啦……
「他百感交集地說著。」
──可是,見山小姐,如今殺人沒有時效了吧?
「我不清楚,於是應道:咦,這樣嗎?」
──命案沒有時效,一旦殺人,只能一輩子逃亡。
「真是如此嗎?」柿沼經理問。
我點點頭,「是的。去年四月,修訂後的刑事訴訟法生效,廢除殺人等重大刑案的公訴時效。」
「不過,那適用於法律公布後的案子吧?」
「假如尚未到達時效,基本上過去的案子也適用於新法。」
經理和看護又是一陣驚訝。
「寬哥居然知道這種事。」
「畢竟他看的新聞比我們多。」
然後,寬二先生這麼說:
──那是昭和五十年八月的某一天,悶熱得要命。就算靜靜坐著,也熱到腦袋發昏,才會被怪東西纏上吧。
「內容逐漸變得具體,我有些害怕,頭一次主動問:寬哥,到底發生什麼事?」
──還什麼事,就殺了個年輕小姐啊。真是太殘忍啦。沒良心的人才幹得出這種事。
──凶手抓到了嗎?
──沒有,沒良心的人是抓不到的。
──太可怕了,是在哪裡發生的?
──當時我住在東京的城東區。在附近鬧出那樣的事,我真的很過意不去。
然後,他反覆說著「凶手沒抓到」、「沒良心的人必須躲躲藏藏一輩子」。
寬二先生並未明講「沒良心的人」就是自己、他就是凶手,卻如此暗示。
「聽到這裡,我不禁覺得可能不是單純的記憶混亂。」見山看護掩住嘴巴。「我和經理討論,是不是應該和家人──相澤先生商量?沒想到……再下一次是八日吧?」
柿沼經理看了看日報,「對,這天見山小姐協助寬二先生入浴。」
「入浴結束,換好衣服,我推著輪椅送寬哥回房,寬哥突然開口。」
──上次說那些話,嚇到妳了,對不起。不過,我會看人說話,妳不用擔心。
我將這段發言一字不差地記下。會看人說話?
「寬哥一副歉疚的神情,接連向我說兩次『對不起』。」
「所以,我們想再觀察一陣子,磨磨蹭蹭一直沒解決,最後是相澤先生來找我們。」
那是十二月十六日。
「除了兩位和相澤先生以外,其他工作人員知道嗎?」
「沒有。」柿沼先生立刻回答。「啊,相澤先生來找我後,我和羽崎談過一次,其他員工都不知情。如果有什麼異狀,應該會向我報告,這是可以確定的。」
避免打草驚蛇,柿沼經理沒詢問其他員工。
「我也一樣。」見山看護附和。
「寬二先生不是只有見山小姐一個人照顧吧?」
「當然。我們會排班表,起碼有三名看護輪流。不過,我和寬哥感情最好。」
「你們十分親近呢。」
「寬哥是好人。」見山看護充滿活力的圓臉籠上陰影。「他突然走掉,實在令人寂寞。」
是啊──柿沼經理低喃。
「明天能見到清潔人員的羽崎先生嗎?」
「可以,他上早班,七點就會來上班。」
「我會盡量迅速談完,還請多多包涵。」
「我會再陪同。」柿沼經理應道。
「麻煩了。不過,聽起來,武藤寬二先生思路相當清晰。」
「是啊,他腦袋非常清楚。」見山看護強調。「他僅有身體狀況差,思緒清明。只要他想下將棋,一定還是很厲害。」
她與武藤寬二感情好應該不是謊言,語氣十分誠懇。
「這樣一來,他的這番『告白』,想必有些道理或依據。」
我漸漸認為,這不是記憶混亂,或現實與虛構故事混淆。兩人也有相同想法,才會感到困惑。
「這……會嗎?」
見山看護神色消沉。
「唔,牽扯到記憶,是心理上的問題吧?有些事唯有本人才知道,妳不必這麼認真煩惱。」
柿沼先生開朗地安慰她。
「這次的調查也一樣,只要相澤先生心情上能接受就行。杉村先生,對不對?」
「大概吧。」我避免明確回答。
「剛剛在樓上聽相澤先生談起往事,寬二先生年輕時離婚,和兒子分開很長一段時間,吃過不少苦。」
「寬二先生曾是入贅女婿呢。他逝世後,聽相澤先生提到這些事,我們都很驚訝。」
「寬二先生主動談過相澤家,或埋怨相澤家嗎?」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
「寬二先生想法相當正面,從來不會向別人埋怨。」
「我也只聽寬哥說,多虧電視才能和兒子重逢……」
「兩位平常都和寬二先生聊什麼?」
柿沼經理微微偏頭,望向見山看護:
「聊什麼……但他並不是健談的人。」
「嗯、嗯。」見山看護點頭附和:
「我們照顧的長輩中,有些渴望交談,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寬哥不是那樣的人。」
「他沉默寡言嗎?」
「算是普通,跟他聊天頗愉快。」
「我不懂將棋,不過他會和名叫佐佐木的男看護聊將棋。」
「他喜歡高中棒球。」見山看護似乎忽然想起,「也常看電視的相撲轉播。」
「他提過以前的工作嗎?」
柿沼經理交抱雙臂,「寬二哥以前是工程師。」
見山看護噗哧一笑,「有一次柿沼經理這麼說,引來寬哥取笑吧?」
「是嗎?」
「寬哥是傳統的師傅。他說在當師傅的期間,是很棒的時代,這個國家的製造業相當興旺,不愁沒工作。」
「他是做機器零件的吧?」
「應該沒錯。他退休後,好幾年指甲都是全黑,怎麼也弄不乾淨。大概是機油滲進去。」
「他曾待在日產汽車(NISSAN)吧?」
「那是三樓的小山先生。寬哥告訴我,他在造船公司做了滿久的。喏,現在是叫IHI嗎?」
約莫是指石川島播磨重工業。
「不過,寬哥待的是下游承包商的小鎮工廠,不是大企業的員工。」
「妳記憶力真強。」柿沼經理搔搔鼻頭。「我實在不行,一堆人說的事都混在一起。」
兩人和樂融融地笑著。
「這樣啊。抱歉占用你們的時間,最後我再問個問題。」
雖然可能會破壞難得的溫馨氣氛,但不能不問。
「只是慎重起見,希望不會冒犯到你們。武藤寬二先生的死因,有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柿沼經理純粹是嚇一跳,見山看護似乎不明白問題的意思。
「可疑?」她反問。
「完全沒有。」柿沼經理回答。「他坐在餐廳的桌旁,等晚飯上桌,突然心臟病發作。當時我在場,我們立刻進行急救,並叫救護車,還是來不及。」
是病逝,柿沼經理說。「毫無疑點。」
他的語氣已沒先前溫和。
「原來『可疑』是這個意思?」見山看護總算理解,目光轉為銳利。「你懷疑院裡有人害死寬二先生嗎?」
「別生氣。喏,杉村先生也強調,只是慎重起見,問問而已。」
對幫忙打圓場的柿沼經理有些過意不去,但我接著問:「有沒有可能是自殺?畢竟是在那樣的『告白』後發生的。」
──我滿沒良心的。
「自殺!怎麼可能?」見山看護驚呼,臉色大變。「別人也就算了,寬哥絕不可能這麼做。」
見山小姐、見山小姐……柿沼經理試圖安撫。
然而,她非常激動:
「我們絕不會讓入住的長輩自殺。他們不會的。這是我們的職責。」
我明白了──我應一聲,結束話題。道別離開之際,見山看護仍滿臉怒容。
入口門廳的大窗外,大雪又變回雨水。這場冰雨,十分適合向溫柔的人們投以冷酷質問的偵探。我在冰雨中打開傘。
*本文摘自《希望莊》,獨步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宮部美幸Miyabe Miyuki
1960年出生於東京,1987年以《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獎作〈鄰人的犯罪〉出道,1989年以《魔術的耳語》獲得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獎,1999年《理由》獲直木獎確立暢銷推理作家地位,2001年更是以《模仿犯》囊括包含司馬遼太郎獎等六項大獎,締造創作生涯第一高峰。
寫作橫跨推理、時代、奇幻等三大類型,自由穿梭古今,現實與想像交錯卻無違和感,以溫暖的關懷為底蘊、富含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善於說故事的特點,成就雅俗共賞,不分男女老少皆能悅讀的作品,而有「國民作家」的美稱。
2007年,即出道20週年時推出《模仿犯》續作《樂園》。2012年,再度挑戰自我,完成現代長篇巨著《所羅門的偽證》。2013~2014年,「杉村三郎系列」《誰?》、《無名毒》、《聖彼得的送葬隊伍》接連改編日劇,2016年推出系列最新作《希望莊》。近著尚有《荒神》、《悲嘆之門》、《消逝的王國之城》等。
相關著作:《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經典回歸版)》《悲嘆之門(上)》《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獵捕史奈克(經典回歸紀念版)》《蒲生邸事件(經典回歸紀念版)》《逝去的王國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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