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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弋丰專欄:外強中乾的沙烏地阿拉伯 掀起中東大亂鬥

藍弋丰 2017年11月22日 07:00:00
種種跡象顯示,沙國如今對內對外的大動作,背後原始驅力,恐怕還是來自經濟上的壓力。(維基百科)

種種跡象顯示,沙國如今對內對外的大動作,背後原始驅力,恐怕還是來自經濟上的壓力。(維基百科)

在大多數台灣人過去的印象中,由於受到美國觀點影響,總是以為回教世界是激進的恐怖分子發源地,尤其是什葉派的伊朗,至於沙烏地阿拉伯,則曾經是堅定的「友邦」,出錢幫台灣蓋了中台灣的中沙大橋,還是主要大國之中最晚才拋棄台灣的「有情有義」國家,更是美國的好夥伴,所以一定是最親西方的開明國家。

 

如今,沙烏地阿拉伯卻成為中東局勢的風暴中心,發動盟國與斷交封鎖卡達、出兵葉門、逼退黎巴嫩總理,儼然中東霸權,若對沙烏地阿拉伯還抱持過去的印象,可能會對此大吃一驚。

 

如今許多台灣人與全球一樣,開始明白過去美國觀點塑造出的「邪惡伊朗」、「開明沙烏地阿拉伯」印象不盡然是事實,甚至有許多地方可說與事實恰恰相反。在伊朗,女性還不用面紗遮面,反倒是沙烏地阿拉伯才是最保守的瓦哈比教派大本營,女性直到最近才能投票、開車,但還是需要男性監護人監護。

 

沙國國內也不能看電影,至今只有一家電影院專門播放科學教育影片;更不能欣賞音樂,當沙國王儲如今要推廣西化開放,傳統派還群起反對,說有可蘭經何需音樂。

 

沙烏地阿拉伯封鎖卡達貿易和對外航線,導致卡達一度陷入缺糧危機。(維基百科)

 

沙烏地阿拉伯才是最保守的國家

 

這些嚴重誤解其來有自,在冷戰的美蘇全球大賽局中,美國本來支持伊朗巴勒維王室以圍堵蘇聯,沒想到巴勒維王室卻被伊斯蘭革命推翻,伊斯蘭化的伊朗反倒成為蘇聯的夥伴,美國視為眼中釘,挑起兩伊戰爭,讓伊拉克去打擊伊朗,也少不了封鎖圍堵伊朗,為了達成戰略目標,在宣傳上當然要無所不用其極的把伊朗描寫為危險國家。

 

至於沙烏地阿拉伯,則是美國重要石油來源,也是美國中東戰略的中心國家,於是就為其塑造出親西方的開明形象,這種政治宣傳,卻不顧沙烏地阿拉伯才是施行最保守教義的國家。

 

如今,這樣的誤解已經逐漸解開,世人逐漸發現伊朗並沒有那麼恐怖,沙烏地阿拉伯才是保守國家,兩國的形象顛倒來自全球戰略情勢。如今沙烏地阿拉伯惹起中東風波,世人歸諸於什葉與遜尼之爭,其實大部分並不是教義之爭,更主要的是地緣政治的鬥爭,其實,打從什葉派的歷史上來看就一直是這樣,什葉派如今的地域分布,正是歷史上各勢力興亡的結果。

 

一般通說,當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過世後,因為對傳位於誰產生歧異,從此分裂為遜尼和什葉派,這個說法也不能說完全錯誤,尤其是遜尼、什葉各派都喜歡把自己的歷史盡可能上溯到越早越好,然而還原史實,當年的分歧,與其說是宗教的分裂,其實更多是政治上的分歧。

 

各派系的分裂與內鬥

 

「什葉」的原意只是跟隨者的意思,認為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才是合法繼承人的阿里跟隨者,或說阿里派系,就稱為「阿里什葉」,伊斯蘭歷史上並不只有阿里派系,還有許多跟隨其他領袖的各派系,也都稱為「某某什葉」,但經千百年的發展,竟然就用「什葉」來稱呼阿里派系了,也可說是歷史的玩笑。儘管什葉派如今把歷史往前推到阿里,但是阿里派系在當時很快就分裂內鬥而成為弱勢。

 

阿里生前,因為阿里決定與主要對手穆阿維亞接受真主裁決,雙方均放棄哈里發職位,結果造成阿里派系內鬨,反對阿里接受裁決者,分裂出哈瓦利吉派,哈瓦利吉派否定阿里的合法性,造成阿里派系與哈瓦利吉派反目成仇,最後演變為阿里派出兵血洗了哈瓦利吉派,殘存的哈瓦利吉派誓言復仇,竟然反過來刺殺阿里,讓穆阿維亞因為沒有對手,平白就成為哈里發。

 

穆阿維亞上台後破壞了哈里發選舉的傳統,傳位於子,建立伍麥葉王朝,也就是白衣大食,阿里派系全力反對,穆阿維亞也與哈瓦利吉派反目成仇,雙方在伍麥葉王朝鎮壓下不斷起義對抗,到西元746年,阿拔斯聯合兩派推翻伍麥葉王朝,建立阿拔斯王朝,也就是黑衣大食,但王朝成立後也隨即跟阿里派與哈瓦利吉派反目成仇,最終兩派都慘遭阿拔斯王朝剿滅。

 

阿里派系,也就是如今所稱的什葉派,至此沒落轉入地下,許多流亡到遙遠的邊疆荒涼地區,包括葉門高原地帶、敘利亞與黎巴嫩山區、伊朗高原、北非邊疆等等。

什葉派分支宰德派避居於葉門山區,傳播至高原山區部落,葉門在歷史上大多數時間都是分崩離析,宰德派在混亂中逐漸占有一席之地,直到薩拉丁成立的阿育碧王朝征服葉門,葉門才建立統一的治理體系,阿育碧王朝將葉門大體上分為海岸地區與南方高原為遜尼派領域,北方高原地帶為宰德派領域,大體上就是葉門統一前的北葉門領土區域,自此之後北葉門就一直是什葉派地區。

 

西元 909 年,什葉派領袖從敘利亞出發,前往突尼西亞傳教,卻遭當地軍閥逮捕,教派為了救出領袖而起兵,最後竟然推翻了當地軍閥而建國,成立法蒂瑪王朝,也就是綠衣大食,法蒂瑪王朝由北非開始擴張至埃及、地中海東岸(敘利亞沿岸、黎巴嫩、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地區)、阿拉伯半島紅海沿岸。

 

宗教派系長年的鬥爭,讓中東永遠擺脫不了戰地形象。(維基百科)

 

什葉/遜尼之爭

 

在法蒂瑪王朝的政治力量下,敘利亞與黎巴嫩的什葉派更加興旺,包括如今敘利亞獨裁者阿薩德所屬的阿拉維派,以及法蒂瑪王朝第六代哈里發哈基姆自我神化產生的德魯茲派。日後鄂圖曼帝國統治下,一直想逼迫敘利亞的阿拉維派回歸正統(改信遜尼派),數百年的壓迫使得他們成為秘密又團結的少數,最終從中誕生了阿薩德政權。如今敘利亞有12%人口為阿拉維派,4%人口為德魯茲派,黎巴嫩有4成人口為什葉派伊斯蘭教徒。

 

什葉派最大的復興,則與地緣戰略息息相關。伊朗在遭到伊斯蘭征服後,原本主要也是遜尼派為主,伊朗薩非王朝前身,蘇菲派薩法維耶教團,原本是遜尼派,在教團發展的同時,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也興起擴張,遜尼派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對所占領地區的什葉派教徒大舉壓迫,教團因應戰略需求,考量聯合遭到鄂圖曼土耳其壓迫的什葉派勢力,希望共同對抗鄂圖曼土耳其,以及一起向喬治亞基督徒發動聖戰,竟然從遜尼派改為什葉派。

 

教團傳至薩非王朝開國君主伊斯邁爾一世時,聯合各什葉派民兵勢力,一舉占領伊朗西北部大城大不里士,以此為基地,很快掃平了伊朗全境,並擊退鄂圖曼帝國的反攻,此後薩非王朝與鄂圖曼帝國勢同水火,在國際上與鄂圖曼帝國在歐洲的死對頭哈布斯堡結盟,建立哈布斯堡-波斯同盟,在內政上,為了宣示與鄂圖曼帝國的區別,伊斯邁爾一世宣布什葉派為國教,反過來大舉迫害遜尼派。

 

薩非王朝的興起奠定了如今什葉派的大部分分布範圍,絕大部分的什葉派地區可說都奠定於薩非王朝(只除了先前提到的北葉門、敘利亞沿海與黎巴嫩),包括伊朗全境與亞塞拜然、伊拉克南部、阿富汗中央地帶,這一大片什葉派的主要區域,正是薩非王朝全盛時期的領土地區,也奠定了伊朗在往後的歷史中成為什葉派的領袖國家。

 

薩非王朝的興起改變了什葉派的命運,無巧不巧,另一個王朝的復興,也帶動了遜尼派中一個分支的興旺。一次世界大戰前夕,原本流亡科威特的內志王國紹德王朝,在科威特的援助下反攻利雅德復國成功,與其他效忠於鄂圖曼土耳其的勢力開戰,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鄂圖曼土耳其加入德國一方,英國前來資助並鼓動阿拉伯勢力與鄂圖曼土耳其對抗,強化了紹德旗下的軍力,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鄂圖曼土耳其瓦解,紹德的內志王國,轉而與同為英國支持的漢志開戰,最終併吞漢志,成立內志與漢志王國,稍後改名為沙烏地阿拉伯王國。

 

沙烏地阿拉伯變成中東風暴中心

 

紹德王朝早在 18 世紀就與瓦哈比教派結合,當沙烏地阿拉伯成立,整塊國土也就成為瓦哈比教派的範圍,瓦哈比教派致力於伊斯蘭教正統化,原本就有近於於極端思想的危險性,沙烏地阿拉伯以瓦哈比教派自居於遜尼派的領袖,跟周邊什葉派國家看來衝突勢不可免。

 

然而,沙烏地阿拉伯在冷戰期間,並未挑釁鄰國,反而在國際上一向保有溫和形象,一方面是美國對盟友的政治宣傳,一方面也是在美蘇兩大強權博弈之下,沙烏地阿拉伯只能選邊站,沒有自作主張的空間。當冷戰逐漸消融,卻又發生波灣戰爭,沙烏地阿拉伯面臨強大的伊拉克陸軍威脅,只能先求自保,直到第二次波灣戰爭徹底解決伊拉克威脅,區域戰略平衡開始發生變化。

 

2014年中起,沙烏地阿拉伯面臨另一個國際局勢巨變,國際油價開始崩跌,過去花錢不眨眼的沙烏地阿拉伯開始遇上財政困難,對國民的慷慨補貼不得不縮減,這可能引發民怨,使得王室統治基礎動搖,這時,沙烏地阿拉伯突然開始成了中東一連串風波的中心,對外,沙烏地阿拉伯要強化遜尼派領袖國家的地位,對內,則要鞏固王權統治。

 

前述在歷史上留下的什葉派區域,如今都成了沙烏地阿拉伯挑戰動手的目標,除了秘密干預敘利亞內戰,2015年起出兵北葉門參與葉門內戰;2017年6月,突然發動盟國跟同為遜尼派國家的卡達斷交並封鎖,其遠因是卡達為了與伊朗共有的天然氣田而與伊朗交好,沙烏地阿拉伯修理卡達,可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真正想修理的對手是伊朗。

 

2017年10月,黎巴嫩總理訪沙國時,突遭軟禁並逼迫辭職,沙烏地阿拉伯與盟國科威特都發布警告要國民離開黎巴嫩,黎巴嫩什葉派勢力真主黨控訴:沙烏地阿拉伯在逼退黎巴嫩總理的同時,還邀請以色列攻擊黎巴嫩。

 

一個外強中乾的崛起強國

 

沙國這幾個衝突點,從什葉派分布的歷史,可輕易理解,但這些地區千百年來就已經是什葉派,沙國過去對什葉派勢力,頂多只有地下間接運作打擊,從不至於如此明目張膽動手,另一方面,對外耀武揚威的同時,沙國對內也爆發大規模整肅,2017年11月逮捕11名王族與多名國內政要,包括掌握由內志戰士組成,守護王權的「沙烏地國家衛隊」兵權的小穆台布王子,以及曾經訪問台灣的中東首富瓦利德王子,動作之大令國際側目。

 

對內一手打壓的同時,沙國也正推出新一波的空前造鎮計畫,激化憑空新建一整座城市「新未來市」(NEOM,neo mustaqbal),耗資將超過5000億美元,占地1萬平方英里,計畫中還包括興建跨越紅海連接埃及的跨海大橋,埃及也為此給予沙烏地阿拉伯必要的兩個小島,以便讓跨海大橋連接到西奈半島,市區將延伸到約旦與埃及,造市規模將超過杜拜,面積超過卡達兩倍。

 

種種現象顯示,沙國如今的對內對外大動作,背後的原始驅力,恐怕最根本的還是經濟上的壓力,「油元」經濟發生危機,使得統治正當性動搖,於是一方面對外四處挑戰什葉派勢力,爭取遜尼派領袖的國際地位來鞏固統治正當性,一方面對內整肅排除統治威脅,又以大規模經濟計劃意圖扭轉乾坤,或至少吹出一個夢想泡沫來掩蓋經濟危機,對內對外都同時大動作,可說其來有自,這種強國崛起卻外強中乾的狀況,或許在台灣人的角度看來,也是再熟悉不過了。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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