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耶路撒冷危機】川普正在快速消耗美國外交資源

黎蝸藤 2017年12月16日 07:00:00
川普承認耶路撒冷屬以色列,不可避免地挑起伊斯蘭世界的怒火。(湯森路透)

川普承認耶路撒冷屬以色列,不可避免地挑起伊斯蘭世界的怒火。(湯森路透)

上周三(12月6日)下午兩點,在傳聞數天之後,川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並指示國務院研究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從特拉維夫搬到耶路撒冷。中東形勢爲之撼動。要分析這個決定,無非聚焦三點:耶路撒冷爲何重要?川普爲何做出該決定?決定有什麽影響?

 

爲何重要?

 

耶路撒冷是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三教聖城。根據《舊約》的記載,猶太人的大衛王在三千年前征服耶路撒冷並立之為以色列國首都。其子所羅門王在當地建立聖廟(the Holy Temple)並把約櫃(the Ark of the Covenant)放置於此。

 

自此,耶路撒冷就成爲猶太教與猶太人傳統的核心。對基督教來説,根據《新約》記載,它是耶穌受難、埋葬、復活與升天的地方,於是也成爲基督教聖城。對伊斯蘭教來説,根據《可蘭經》記載,穆罕默得在此「夜行登霄」,拜見真主安拉接受天命。於是,它又成爲伊斯蘭教(第三)聖城。有趣的是,這些宗教含義極強的地點都在一個不到1平方公里的耶路撒冷「舊城」城牆包圍中,此舊城位於「東耶路撒冷」。

 

猶太人把以耶路撒冷為核心的迦南(Canaan)地區視爲應許之地(promised land),即上帝承諾給猶太人永世居住(everlasting possession)的地區。此地區大致相當現在以色列(巴勒斯坦)範圍。在新約也有如此記載。但這個地區在歷史上長期為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控制,猶太人則四處流散。19世紀興起了猶太復國主義,即錫安主義(Zionism),即以猶太人在迦南復國為核心訴求,耶路撒冷這個聖地也早被他們視爲(未來)的首都。

 

雖然猶太教與基督教都認爲《可蘭經》上也有關於應許之地的記載,並以此向阿拉伯人論證:耶路撒冷應該「屬於猶太人」。可是,在《可蘭經》上僅提到上帝(真主安拉)答應給猶太人一片聖地,卻沒有提到聖地的地點;迦南與耶路撒冷等地名都沒有出現。於是,根據一些伊斯蘭學者的分析,《可蘭經》上提到的給猶太人的應許之地應該在埃及。

 

 

一戰過後,巴勒斯坦地區成爲英國的托管地。在英美支持下,20世紀上半葉,已經有大批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阿拉伯人與猶太人衝突頻生。二戰過後,由於被納粹德國大屠殺的悲慘經歷,猶太人的復國意志更加強烈,英美也更加支持。

 

1947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181號決議,巴勒斯坦地區應分割成一個猶太國家、一個阿拉伯國家和一個聯合國控制下的耶路撒冷。但阿拉伯人反對,要求在整個巴勒斯坦地區建立阿拉伯人國家,趕走猶太人。這導致了1948年第一次中東戰爭。結果阿拉伯戰敗,以色列建國且奪得原先劃分給阿拉伯人的一部分土地,控制了耶路撒冷西部。阿拉伯人則控制包括耶路撒冷東部(與老城)的約旦河西岸地區(約旦占領)與加沙地帶

 

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色列再次戰勝阿拉伯聯軍,占領了整個巴勒斯坦,即包括整個耶路撒冷的約旦河西岸及加沙地帶,還占領了埃及的西奈半島與敍利亞的戈蘭高地。

 

這時,聯合國安理會通過242號決議,要求以色列退出占領的他國領土,換取阿拉伯國家承認以色列的獨立與安全。但雙方都沒有做到。1974年第四次中東戰爭中,埃及與敍利亞要重奪領土的目標被挫敗,無力再戰。於是以阿關係進入一個衝突與政治角力不斷,但沒有大規模戰爭的「和平」年代。1982年以色列歸還西奈半島,但直到今天還占領戈蘭高地的一部分。

 

 

上圖:藍色區塊為西耶路撒冷,綠色區塊為東耶路撒冷,紅色為無主地。(維基百科)

 

從1950年開始,以色列已把耶路撒冷定爲國都。但只是在1967年占領整個耶路撒冷開始,耶路撒冷在以阿衝突中才越來越占有核心的象徵意義。1980年,以色列再立法規定耶路撒冷是以色列永遠與不可分割的首都。以色列的國會與政府都設立在西耶路撒冷。巴勒斯坦人沒有土地,但在1988年仍在美以的反對下宣佈建國,也定耶路撒冷為首都。

 

1993年,以巴雙方簽訂《奧斯陸協議》,允許巴勒斯坦在五年内獲得西岸地區及加沙地帶的自治。此後以色列軍隊撤出約旦河西岸及加沙的大部分地區,但仍然控制這兩個地區與外國的邊境。最重要的是,被巴勒斯坦視爲首都的耶路撒冷,其整體仍在以色列的控制下。

 

值得指出的是,雙方雖然都稱耶路撒冷為首都,但有「各自表述」的含義。以色列所指的是整個耶路撒冷,巴勒斯坦的底線是東耶路撒冷,也就是1947年戰爭後阿拉伯人控制的那部分。前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曾提出耶路撒冷可以成爲以巴兩國的共同首都,意思是東耶路撒冷歸巴勒斯坦,西耶路撒冷歸以色列。以色列一直沒有讓步,而且年復一年地在東耶路撒冷上建立猶太人定居點,被認爲要永久占領。

 

2016年12月23日,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表決第2334號決議,要求以色列立即和完全停止在包括東耶路撒冷在內的所有被佔巴勒斯坦領土上建立定居點的活動。這時,美國民主黨已經在大選中失利,奧巴馬卻一改以往在類似議案上投反對票的慣例,投了棄權票。議案遂以14票支持、0票反對、1票棄權通過。此決議等於宣佈約旦河西是以色列強佔的領土。以色列對此强烈不滿。

 

綜合以上,耶路撒冷的歸屬問題有宗教上的重要性,也有政治上的重要性。對中東伊斯蘭國家來説,耶路撒冷是一條紅線。

 

對中東伊斯蘭國家來説,耶路撒冷是一條紅線。(湯森路透)

 

川普爲何作此決定?

 

衆所周知,在美國猶太人可謂勢力最大的少數族群。他們極爲團結,互相扶持,擁有巨額財富,在政商學法界都有巨大影響力,而且這種影響力是跨黨派的。因此,事實上,無論民主、共和兩黨傳統上都極支持以色列。這就是爲何早在1995年,國會就已通過《耶路撒冷大使館法》,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要把大使館搬到該處;衹是政府每隔半年就簽署文件,延期實施。這也是爲何幾乎每個總統在競選時,都誓言要把大使館遷到耶路撒冷;衹是上任之後都「食言」。

 

各位總統「食言」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次決定之前,美國國務卿與國防部長也出言勸阻,力求川普至少不要搬遷大使館。因爲此舉動雖然象徵性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牽一發動全身,在錯綜複雜的中東局勢中風險極大。

 

第一,美國在中東有衆多阿拉伯盟國,他們雖然很大程度上放棄了反以政策,但至少在明面上不可能支持以色列獨占聖城,也不可能放棄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對伊斯蘭世界來説,這是一個「政治正確」的問題。美國如果公開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於讓這些盟國都下不了臺。

 

第二,中東是戰後第一大熱點,各大國勢力縱橫捭闔。俄羅斯與歐洲傳統列强都不支持美國單方面行事。

 

第三,從國際法上說,畢竟巴勒斯坦立國在聯合國安理會決議上通過。以色列(有前提地)退出1967年戰爭所占領的土地(包括東耶路撒冷)也是聯合國安理會決議,具有國際法效力。美國不能無視。

 

第四, 美國的中東戰略目標是在自己能控制的地區保持可控與和平,在不能控制的地區不妨「進取」。巴以問題雖然一直沒能解決,對比伊拉克敘利亞等地卻完全受控與相對和平。在中東麻煩多多的局面下,巴以重新衝突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第五, 美國一直以調解人的身份主導巴以談判,這是長期以來美國的戰略目標。要做到這點,至少不能超越巴勒斯坦的底綫,否則就失去調解人所需的「中立」立場。

 

第六,美國一旦承認耶路撒冷屬以色列,不可避免地挑起伊斯蘭世界的怒火。美國沒有必要在早已緊張的美國—伊斯蘭關係上火上澆油。

 

有媒體第一時間傳出,川普之所以不聼勸阻,最終做此決定,是因爲「沒有搞明白」當中的複雜關係。這種説法如果不是左派報紙「抹黑川普智商」的慣性,就是政府内部力圖緩和衝擊力放出的烟幕。真正的原因是以上幾點對川普都「免疫」。

 

川普此舉首先的目標就是要「兌現競選承諾」。好大喜功的川普需要標榜自己「史無前例」的功績,沒有什麽比「做到」各位前總統「做不到」的事,更能讓川普滿足自己的好感覺。

 

其次,川普同樣要照顧自己的選民。經過歐巴馬8年統治,進步主義影響力擴大,美國猶太人内部對是否「一味親以」已有分歧。比如身為猶太人的民主黨桑德斯在去年選舉中也指責以色列太過分。這是以往根本不可能聽到的聲音。川普目標選民中的福音派教徒與反穆斯林勢力,反而是這次事件中最踴躍支持其決定的人群。這固然有耶路撒冷也是基督教聖城的宗教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其「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心態。

 

第三,美國要主導中東和平進程,根本戰略出發點還是美國要當世界領袖,因此要遵守國際法與國際秩序框架,承擔國際責任。但川普並不這麽在乎國際責任。對他來説,如果能繼續主導中東局勢固然好,但如果不成,中東大亂,美國變成武器販子與「雇傭軍」也不錯。

 

第四,中東在美國外交上的重要性在下降。美國逐步實現能源自主與能源輸出,中東石油對美國不但不再重要,反而是競爭對手。川普於是也不在乎中東大亂。

 

第五,川普商人談deal的性格,令他確信在巴以談判中,衹有走出這步才能迫使巴勒斯坦讓步,接受川普版本的和平方案。他認爲這是打破死水的關鍵一步,美國副總統彭斯隨即訪問中東推銷方案。但看來川普過於樂觀,雖然沙特等國幫助向巴勒斯坦施壓,但巴勒斯坦主席阿巴斯拒絕與彭斯會晤。

 

與商業談判一樣,川普其實還留有一定的餘地,他同時簽署文件繼續延緩《耶路撒冷大使館法》;又說遷館工作可能最快要3、4年後才實現。似乎川普還希望保持後手。這低估了這個舉動對巴勒斯坦人的象徵意義。

 

第六,毫無外交經驗的女婿庫什納是川普中東政策的主要制定者,最大的原因是因爲其猶太人身份。傳統上主導的國務院與國防部都説不上話,反對冒進的聲音沒有得到充分重視。

 

美國主導以合作為特徵的國際關係體系,在川普治下,可能倒退回19世紀的叢林法則。(湯森路透)

 

影響如何?

 

川普決定一出,不出意外地惹來各方批評。但不得不説,川普選擇這個時間宣佈決定是一個好時機。短期内,中東大亂的風險較小。

 

第一,中東傳統的「六大矛盾」此消彼長,正在處於一個劇烈的勢力重組時期。沙特與以色列為對抗伊朗站在同一陣綫,埃及與海灣大部分國家也站在沙特一方。這些美國的阿拉伯盟國尚依賴美國與以色列的支持,不太可能與以色列翻臉。

 

第二,中東,特別是反美的敘利亞,還在内戰,伊朗鞭長莫及,沒有能力立即發動對以色列的戰爭。所以爆發類似前幾次中東戰爭的風險不大。最大的可能是以黎巴嫩為基地的武裝分子對以色列發動的襲擊,但以色列在這方面經驗極爲豐富。

 

第三,美國最高法院剛剛裁決川普第三版的「穆斯林禁令」合法,美國有足夠手段阻止恐怖主義分子進入美國進行恐怖襲擊。但「本土恐怖主義」襲擊還防不勝防,如12月11日,紐約市中心就發生恐怖襲擊事件。

 

長期而言,美國此舉將帶來極大的不穩定。

 

首先,中東六大矛盾中,原先最激烈的巴以矛盾近年來都頗爲平靜。此舉令巴以矛盾重新成爲中東的焦點,一舉破壞了中東的勢力平衡。各方勢力重組時,此因素都不得不加入考量。這勢必影響中東勢力重組的進程,也增加了其他域外大國加入中東角逐的機會。比如德國這次少見地就中東問題指責美國,中國也可能趁此增加在中東的話語權。

 

其次,以沙特埃及爲首的阿拉伯聯盟無法立即與美國翻臉。這樣助長其他中東國家的話語權。最值得注意的是土耳其,近年土耳其已顯示出親俄遠美的傾向,總統埃爾多安號召「伊斯蘭合作組織」在土耳其召開緊急大會,討論局勢。這種召開「擴大會議」的方式,把問題從阿拉伯國家的框架,擴大到整個伊斯蘭世界,有利於土耳其奪取中東的話語權。

 

第三,巴解、哈馬斯、真主黨等傳統武裝的戰鬥在所難免,各種恐怖主義組織的活動必然更活躍。加上近期發生的各種變亂(敘利亞内戰、庫爾德獨立、也門戰爭、沙特政變、沙特與卡塔爾斷交)中東的局勢更動蕩。

 

第四,庫爾德人與以色列互相支持,這次中東亂局又為庫爾德人獨立創造機會。

 

第五,伊朗核協議被美國廢除,美伊關係已經極度緊張。在此事刺激下,伊朗重新發展核武器可能又再提上日程。美國可能同時面對朝鮮與伊朗的核武危機。

 

第六,美國決定抵觸了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違反國際法」,繼退出TPP、退出巴黎氣候公約、退出伊核協議、「回滾」與古巴的和解進程之後,再次展示川普治下的美國是「不負責任的大國」。這令美國與歐洲盟國繼續離心離德,美國戰後積纍下來的外交資源被日益消耗。即便川普不能連任,造成的傷害恐怕下届總統也難以挽回。美國主導的以國際合作為特徵的國際關係體系,可能會倒退到19世紀那種叢林法則,或者其領導地位被別的大國取而代之。戰後國際政經格局可能因此而永遠改變。這是每一個國家不得不面對的大時代。

 

※作者為旅美學者

 

【延伸閱讀】

●【紐時精選】耶路撒冷為何成為衝突的中心




 

 

【上報徵稿】

 

上報歡迎各界投書,來稿請寄至editor@upmedia.mg,並請附上真實姓名、聯絡方式與職業身分簡介。

上報現在有其它社群囉,一起加入新聞不漏接!社群連結

 



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