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非政府組織「無國界記者」（RSF）主席韓石（Pierre Haski）應龍應台文化基金會之邀，10日於台北就『「非自由」民主的時代到了嗎？』為題發表演說。擁有數十年媒體經驗的韓石分享20年前提出的「非自由民主」如何預料外地在現代蔓延，以及在民粹潮流看似暫歇之時，我們仍應戒慎地理解這波趨勢背後成因，避免民主成就不增反減。

依照現知名美國新聞主播查卡利亞（Fareed Zakaria）在1997年一篇開創性文章中的解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民主就代表著自由主義的民主制度，一個以自由公平的選舉、法治、分權與基本人權保障為特徵的政治體制。但民主制度與言論、集會、宗教與財產權等自由權在西方民主中的連結，在世界的其他地區卻崩離開來。產生民主制度仍然存在，自由權利卻不一定獲得保障的一種「非自由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社會。

韓石指出，這樣的描述在今日甚至比20年前更加貼切。當年查卡利亞點名的國家包括秘魯、巴基斯坦、獅子山與斯洛伐克等國。韓石表示，查卡利亞與我們都沒有預測到的是，在特定的國家出現了自由民主程度縮減的情況，俄國、土耳其、波蘭、匈牙利、菲律賓都是顯著的例子。

民粹威脅未消弭

韓石回顧，在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川普（Donald Trump）當選美國總統後，骨牌效應的論述一度蔚為風潮，認為民粹潮流將繼續席捲歐洲。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其後的荷蘭、法國與德國大選依然是主流政黨勝出。但韓石提醒，不應因此忽略極右派確實獲得了很高的支持度，而我們必須去探討這其中的原因。

韓石指出，土耳其是一個非自由民主的顯著事例。在「阿拉伯之春」革命浪潮期間，土耳其被認為是伊斯蘭世界中的一個民主代表。時任總理的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在伊斯蘭背景中的民主模式，曾被與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的基督教民主相較。土國政府與庫德族的對話、及土耳其入歐盟的討論，使得外界相信土耳其正在現代化的路上。

為什麼土耳其今日會成為全球最大記者監獄之一、在備受爭議的憲改中擴大總統權力，逐步走向集權呢？韓石表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也沒有單一的答案，但藉由觀察各國非自由民主的環境，有一些共通的特徵可供討論。

非自由民主國家常見特徵

韓石提出4項非自由民主國家中常展現的模式。第一是強人領袖，時常將自己的形象塑造為不安穩時節中必要的拯救者。

第二是讚揚一種神話性的過往。這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口號中的「再次」一詞中相當明顯。在英國脫歐公投中，也不乏英國不需歐洲便在全球建立強權的過往宣傳。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pic.twitter.com/64a93S07s7

— Donald J. Trump (@realDonaldTrump) 8 December 2017

第三及最重要的因子是不斷變遷的世界，以及受到影響的人民。韓石描述，在冷戰後，東西方的分野已逐漸由社會內部分裂及自我認同的危機所取代，但這項轉移沒有獲得足夠的重視。

全球化下贏家與輸家之間的斷層擴大，加上科技對工作機會與既有生活型態的威脅，弱勢人民越發認為自由價值的倡議者無力提供他們足夠的安全感。韓石指出，許多國家都出現身分政治（identity politics, 立基於社會群體利益與觀點的政治立場）成為核心的現象，匈牙利總理奧爾班（Viktor Orban）主打移民議題便是一例。

另一個共通點是非自由民主政府對媒體、司法獨立與公民社會的攻擊。例如數千名土耳其法官遭解職，波蘭與匈牙利在干涉司法獨立行動上與歐盟對立，俄國通過壓制非政府組織的法律等。

謊言蔓延的代價

韓石強調，非自由民主國家對媒體信度的攻擊是相當值得注意的。他引述知名政治理論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1970年代對謊言的描述：「如果每個人都欺騙著你，結果不是你會相信這些謊言，而是沒有人會再相信任何事。...一個不再相信任何事的人無法做出決定。他被剝奪的不只是行動的能力，還有思考與判斷的能力。而你可以對這種人恣意而為。」

韓石表示，這是在假新聞、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s）與倡議型媒體崛起之前的一段相當有遠見的描述，「這正是我們今日面臨的狀況。」

非自由趨勢並非不可逆轉

但這個趨勢是不可逆轉的嗎？韓石並不這麼認為。他強調，去認知、了解這些境況協助我們保持冷靜，並堅守下去。猶如艾爾多安與川普協助我們認識到世界的弱點，以及這些弱點如何受到利用。抨擊他們的邪惡無法讓這些問題消失，除非我們面對並解決這些問題。

歷史有時會退步，韓石表示，這也是已經建立民主制度的台灣可以引以為戒的。避免國家走上非自由民主一途，需要所有參與其中的公民共同努力。

韓石演說後回應觀眾問題。（攝影：陳品佑）

RSF成立於1985年，以推廣、守護媒體及資訊自由為核心任務，除了監督資訊世界自由情況，也對全球記者提供資源與協助。2017年RSF在台北正式成立辦事處，工作範圍涵蓋台灣、香港、中國、日本、南北韓與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