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家華湧告訴女兒,「爸爸想要我們國家好起來,應該公正、公平、民主、言論自由。」(畫面擷取自Youtube)
12月15日,因為拍攝北京「低端人口」遭驅逐的視屏,藝術家華湧在天津朋友家被抓捕。在員警破門而入前,他為女兒錄製了一段慶祝生日的視頻,並在網路公開。一時間,輿論譁然。18日,被帶回北京的華湧以取保候審的形式獲釋。
對這一事件的始末,我從以下幾個角度,提供我的分析和感觸:
「如果說真話都變成英雄了,中國得多可怕啊?」被釋放後的華湧在飯桌上忿忿不平。對此,我想指出的是,謊言和暴力,恰恰是這部國家機器,賴以維繫和運轉的必要因素。
《極權主義的起源》作者漢娜.鄂蘭曾這樣寫道:
極權主義組織的形式完全是新的。他們被設計來用於運動的謊言宣傳,圍繞一個虛構的中心,編造一個功能性的現實。
而伊凡.克裡瑪在《布拉格精神》中,也如此描述:
極權主義制度僅僅知道做出一種反應,它運用暴力反對那些不滿者…在其最終的演變中,極權主義制度以其遍佈社會可以調遣的服從的奴隸而著稱。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味地追問「記錄真相何罪之有」就顯得有些幼稚了,這就好比追問綁匪「被綁架的人有什麼罪過」一樣的。試圖通過這種對話向他們曉諭大義,只能是癡人說夢了。因為你所動搖的,正是他們的生存根基和生存方式。
華湧被刑事拘留後,數日之內旋即被釋放,在一些人和媒體看來,這屬於民意和輿論的勝利。而我認為,華湧事件,二者確實起到了一定效果,但若說成勝利,顯然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劉曉波去世前要求出國治療,國際輿論壓力排山倒海,然而結果呢?他的妻子劉霞現在仍舊與世隔絕。究其原因,是華湧的「價值程度「還不夠高,否則輿論也會失效;而人,總是不會徹底絕望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會經常製造虛幻的希望,一些事被當做「轉折」和「勝利」,一些人被視為「救命稻草」。只見秋毫之末,卻不見輿薪,對於時局沒有產生一個總領的認知,乃是他們最大的問題。
那麼,在中國,如何劃分一個異見者的價值程度呢?就我觀察,對於異見者,大致可分為如下三類:
第一類:低價值目標。此類人在現實中並無行動力,更談不上形成組織,多數時間都在網路世界無意義地宣洩情緒,乃至自娛自樂。翻牆的線民是典型代表。這一類人數量多、分佈廣,對於維穩開支甚鉅的當局而言,沒有過多精力與每一個人糾纏。只需提防當中具備較強名望和傳播能力的意見領袖,在適當時候予以抓捕,殺雞儆猴,散播恐懼的氣氛足矣。
第二類:中價值目標。這類人由於自身才華橫溢,從而具備一定的知名度與影響力,現實中也有行動,但尚未觸及黨國的紅線:動員群眾、建立組織、海內外結合。華湧是最近的一位代表,倘若他的行動不是拍攝視頻而是對「低端人口」進行動員組織,恐怕結局會大相徑庭,也不會有所謂輿論勝利一說了。
對於傳播管道嚴加封鎖,此類異見者就構不成本質性的威脅,因此對他們的拘留甚至判刑並不是必要的。且輿論的指責,還會惹得自己一身騷。不過,這些人周邊,只怕都有「很長很長的望遠鏡」,一言一行,無不被監測記錄。隨著大陸極權加劇,他們被「秋後算帳」,一網打盡,也不是沒有可能。
第三類:高價值目標。這類人要麼觸犯紅線,表現出很強的行動力和組織力;要麼在國內國際都享有廣泛的聲望,是異見人士的標誌;要麼握有對黨國極為不利的情報資料。等待此類人的,基本是牢獄之災,如劉曉波、李明哲、江天勇等。對於他們,任何輿論鼓噪,都是杯水車薪。
據說,東歐的民主運動中,很多人先後離去,或者被送到精神病院。他們中有一句話:
在生者和死者之間,有一個道德契約,活著的人有義務把死者的事完成。
蘇聯物理學家薩哈羅夫說:
如果我不研究核子物理,還會有別人去研究;但如果我不大聲出來說話,可能就沒人會說了。所以我的主要職業不是核子物理,而是和世界大聲說話。
如果華湧事件發生在幾年前,還在念大學的我,可能更多的是敬仰,以看客的視角,將華湧想像成一個高大而陌生的英雄模樣。極權施加的恐懼如蛆附骨,面對落實到行動的抗爭,多數人沒有勇氣去回應,選擇領一張旁觀者的身份證。
而我,在目睹劉曉波的死亡後,再也不願被無力感所吞噬。當我轉換成一位參與者,一位同路人,那些高大的抗爭者形象,都變成了平凡而單純的傻子。或許,在每個時代,總是不缺這樣的傻子。強權的車輪軋軋碾過他們的軀體,一代逝去,一代再起。
「爸爸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你們這代人,不要再經歷爸爸和爺爺們經歷過的那些事,」在視頻中,華湧告訴女兒,「爸爸想要我們國家好起來,應該公正、公平、民主、言論自由。」
那也是我,畢生的夢想。我用我的方式行動,履行那古老的契約。當然,也要承擔和華湧他們一樣的風險。
可是總要有人,站出來說話啊。無論這時代的黑暗,有多厚,有多深。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現居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