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將至，不少媒體也開始準備年度的大事回顧。當討論本年度最重要的關鍵字或人物，川普(Donald Trump)相信會是眾媒體的寵兒，自不少有媒體友好為其書寫。因此，這次選擇了歐洲作為這次文章的重心。

然而，要書寫歐洲本年發生的大事其實也是相當困難的，如新近奧地利右翼內閣登場，令國際媒體擔心奧地利今後會在歐盟政經政策上與主流的法德軸心相左，衝擊歐盟內部團結；德國總理梅克爾雖然贏得選舉，但在組閣問題上卻舉步維艱；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在6月挾著6成以上的高民望贏得國會大多數議席，上任100日後民望卻不足4成，比前任總統奧朗德(Francois Hollande)首100日的民望下跌速度更快。

而英國脫歐談判進程似有還無，也令國際社會擔心「硬脫歐」在兩年後成為事實，影響英國經濟甚至愛爾蘭和平進程。而從廣義而言，匈牙利、波蘭等一些略帶民族主義及威權主義的政策改革，均令人擔任已故的民主化理論權威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提到的民主回潮，在西方這個民主政治先驅率先降臨。

當下民主政治源於戰後體制

當然，筆者不相信歐洲國家會全面走向威權化，畢竟民主體制作為歐洲國家政治制度的時間甚久，要全面地推翻既有的政治秩序不甚可能。而事實上，當面對民粹主義的挑戰時，歐洲大部份國家仍能堅守「中間理性」，如馬克宏(Emmanuel Macron)輕取國民陣線的瑪琳勒龐(Marine Le Pen)、荷蘭國會選舉右翼民粹自由黨(PVV)也沒法取得突破挑戰首相呂特(Mark Rutte)的地位等，這些都是歐洲值得欣喜的消息。

但要注意一點的是，歐洲昔日民主政制的「去民粹化」及「去民族主義化」，本質上是建基於整個歐洲的戰後共識(Postwar Consensus)。二戰後歐洲多國明白民粹及民族主義色彩的政治，最終只會為歐洲帶來戰爭，因此戰後在美國的「協助」下建立戰後體制︰

從區域政治而言，以經濟整合為主軸，透過將歐洲資源(由煤鋼到原子能)整合、統一歐洲貿易政策、建立共同經濟市場，減少不必要的交易成本，並將決策由政客轉移到歐洲技術官僚手上。

從國家政治而言，資本家、工會及政府三者「有默契地」孕育一個中間著墨的政治生態，資本家與工會組織政黨，以選舉方式角逐政治權力，將勞資問題以政治及選舉方法「制度化」，國家在社會資源分配上一方面透過福利國家改善工人的生活，另一方面也透過改善營商環境來保障資本家的利益。而相當中就保障資本家還是工人，以直接政策投放還是私營退休保障制度，僅是定義「中間偏左」、「中間偏右」、北歐模式福利制度、地中海模式福利制度的分別而已。

歐洲中間派只是假像

然而，當歐洲愈是走向整合，對歐洲國家的制度撕裂就愈大︰要區域體制有效運作，就必定會打破歐盟成員國既有的社會制度。而不同領域整合的速度與幅度不同，例如在勞工流動層面，歐盟的整合速度就遠比對勞工的社會保障為快，或私人資本整合的幅度遠比公共財政整合為高，令不少歐洲國家要以國家資源解決歐洲衍生的問題。

而川普的出現並成功當選，實際上了打破了昔日歐洲政治的一方禁忌，即民族主義及民粹主義可重新進入歐洲政治的舞台，甚至有力挑戰主流政黨及政客的地位。

事實上，部份學者如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及國際關係學者Harold James指出，即使今天我們視馬克宏、梅伊(Theresa May) 及梅克爾為可接受的中間偏右政黨/意識形態，但實際上他們均可歸類為中間民粹主義(centrist populism)，與戰後共識所提出的中間共識政治有本質上的差異︰

他們不一定要追求主要階級的共識，而是透過個人魅力、選擇性的政策傾斜及對「民粹主義」的恐懼來換取政治權力。

舉例來說，梅伊的「右」不在於她對自由市場的支持，而是在於她背後推動的愛國主義及文化保守主義；馬克宏則強調法國人有領導歐洲的決心及能力，鼓動民眾參與他的右翼經濟改革。這些還原到國家、民族主義為本的中間主義，在民主體制尚未完全成熟的東歐政權，往往成為軟性威權主義的認受性根源，這亦可以解釋到為何部份東歐國家如波蘭及匈牙利與歐盟政策南轅北轍，卻反而得到民眾多數認同。

一年過去，中間民粹主義慢慢地取代昔日的中間派已成定局，但它對歐洲政治長遠而言是出路還是毒藥仍未有定案。但可預期的是，傳統以階級定位的中間派將成為歷史，新的歐洲政治或會在中間民粹主義與激進民粹主義的遊走，而在波動的政治進程中能否孕育如歐洲卡內基基金會提出新的泛歐洲主義及整合計劃，將是歐盟2018年是前進或是倒退的關鍵。

※邢環智@沈旭暉國際學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