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5日，台灣的政壇出現戲劇性的轉變。

換閣揆的消息傳瘋了兩個月，總統府的記者會證實並非空穴來風。當總統蔡英文致詞時，穿著黑色西裝，繫著鐵灰色領帶，賴清德挺直背脊，頂住椅子約三分之一的前沿處專注聆聽，在他右側即將卸任行政院長的林全，則是穩穩地靠在椅背，神態自若、神色從容。

國家的總舵手從這一天開始，從林全手中交棒給賴清德。蔡英文雙手交疊握住林全的右手，賴清德將手握成拳狀輕輕放上去，三人四手這一握從此開展國家新局面，也揮別林全在任1年3個月的改革紛擾。

從台南市長走上全國舞台，成為全國最高行政機關行政院院長，賴清德除依循往例感謝總統蔡英文、對林全表達敬意，在69秒的致詞中特別「感謝高雄市長陳菊的支持」。

「我們從電視上聽到他這一句話，立即感到頭皮發麻，」在政治圈中多年的許立明深知這句話可能引發連鎖效應，隔天果然媒體出現各式各樣解讀，甚至傳出陳菊才是行政院長的第一人選。有人碰到賴清德，問他為何要這樣說？賴清德答覆，「我就是衷心感謝菊姐，在我的從政過程中一路支持。」

這就是賴清德的真性情，同樣在政治圈，他不會不知道可能的政治效應。

蔡英文在一個月後接受《中央社》專訪時，提到內閣改組過程中，陳菊都有參與，「陳菊對民進黨有不可言喻的重要性，面對即將到來的2018年縣市長選舉，需要強而有力的政治領導人坐鎮南方。」她說。

種種跡象都顯示陳菊在政治圈無可撼動的影響力。1950年出生的陳菊和1959出生的賴清德，在民進黨中同屬新潮流系，雖然相差9歲，但陳菊對賴清德卻有一分姊弟般的感情。「我很疼惜他，因為賴清德很得人疼，」陳菊說，「他對自己的要求很嚴謹。所以長期以來，不管選舉或有任何事情，我都非常支持他。」

陳菊極力支持賴清德任閣揆

對於賴清德擔任行政院長，陳菊給予肯定，「賴清德是新世代最有擔當、最有能力的一位，由他來當行政院長最適合，希望台灣社會為我們好不容易的新世代加油打氣。」陳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除新潮流系的淵源之外，陳菊和賴清德在過去並沒有太多交集。賴清德出生在萬里的礦工家庭，靠著讀書努力往上爬，原本在成大醫院擔任總醫師，在1994年幫民進黨提名的省長候選人陳定南助選，成為全國醫師後援會會長。

隔年，民進黨台南市黨部延攬賴清德，出馬參與1996年的國大代表選舉，已升任主治醫生的賴清德很遲疑，但轉念一想，「一生選擇一個讓血會熱的工作來做，才不虛此行」，就此改變他的從醫初衷，並以台南第一高票當選國大代表。

從此之後，賴清德踏上政治這條不歸路。在國大代表走入歷史後，賴清德在1998年轉投入立法委員選舉，一連選上四屆立委，在立法院擔任民進黨團幹事長。陳菊和賴清德在這段時間的接觸經驗唯有在立法院，「當時在我擔任勞委會主委，賴清德因為他的家庭背景，讓他非常關心勞工，所以有很多法案修法，他幫我們非常多忙。」陳菊說。

賴清德因為是醫師出身，特別關心社會福利和公共衛生等議題，在立法院長期鎖定「社會福利及衛生環境委員會」，而勞委會也屬於衛環的範疇。陳菊在勞委會期間推動的許多政策，最重要當屬勞退新制，許立明回憶，「如果沒有賴清德在衛環委員會的幫忙奔波協調，也不會通過。」

或許是長時間的觀察，陳菊對這個同屬新潮流系的小老弟，很早就認定他是新生代的未來之星、值得栽培。2004年的總統大選，陳菊推舉過去和勞工沒有深厚淵源的賴清德，擔任陳水扁競選總部勞工後援會召集人，即是希望藉此將賴清德帶向全國性政治舞台。

賴清德從台南市長到行政院，一路以來受陳菊支持。（攝影：李昆翰）

賴清德勝利的那一夜

賴清德在2010年當選台南市長，陳菊也在縣市合併後成為大高雄市長。

從沒有打過敗仗的賴清德，個性擇善固執，對於對的事情非常堅持，沒有妥協的餘地。他在上任第二年即因執意取消議員藉以服務選民的小型工程配合款，與市議會「大台南無黨問政聯盟」總召吳健保槓上，府會陷入僵局，因一再流會，議會長達一至兩個月無法運作。在民意及輿論支持下，賴清德成功取消工程配合款，完成外界認為「不可能的任務」。

2014年賴清德以全國最高得票率72.9%連任台南市長，民進黨在台南市議會雖然在應選57席中，拿下過半數的28席，但在國民黨僅有16席、無黨籍12席，加上一席台聯的情況下，議長寶座竟被國民黨李全教拿下。遭受空前挫敗的賴清德，批評李全教賄選，也質疑民進黨少數同志。

6天之後，這一年跨年夜晚上8點左右，賴清德出現在陳菊的官邸門口。賴清德的臉色黯沉、雙眼布滿血絲，對於在議長選舉中，掌握優勢的民進黨，竟然因為賄選而輸給國民黨，感到憤憤不平。

那晚，他跟陳菊提到不進議會作為個人表態，陳菊要他再想想，但他的態度很堅定。

賴清德擇善固執

自此台南市創下市長長達232天不踏進議會的歷史紀錄，台南市議會也宣布無限期停會，輿論為此譁然，也引來監察院調查並彈劾，賴清德始終未曾屈服。

2015年8月，台南的登革熱疫情逐漸升溫蔓延，確定病例節節上升，議員一再痛批這是賴清德不進議會的結果，在這屆的第二次定期大會開議前2分鐘，賴清德終踏進議會備詢。

在賴清德進議會的前一天，陳菊還特別去台南探望他。陳菊、賴清德和時任台南市政府秘書長的陳美伶、台南市議會民進黨團總召郭國文，一起討論如何讓爭議圓滿落幕。種種跡象都可以看出，陳菊和賴清德猶如姊弟般的情感，賴清德凡是遇到重大問題時，總會找菊姐商量。

2016年8月，李全教的議員賄選案遭台南分院二審宣判，李全教遭判有期徒刑3年6個月，並褫奪公權5年。

陳菊看賴清德，絕不是個會和稀泥的人。「他不圓滑，是個有是非的人，」陳菊一連說了兩次，「他不會和稀泥。」這是她一直以來認識的「賴清德」。

在潘孟安擔任屏東縣長後，同屬新潮系的三位縣市長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在陳菊的官邸聚會討論政策，不管是登革熱防治或是重要的南台灣議題，三人始終站在同一陣線。

《天下雜誌》的縣市長施政調查中，陳菊和賴清德大多明列前三名，排序卻總有前後之分，難免會有良性競爭，但不管外面環境如何變化，陳菊總是支持賴清德。

一場大地震讓外界看到，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弟情誼。（圖片取自賴清德臉書）

一場地震看見「手足之情」

陳菊對賴清德的支持，從美濃大地震可以看出端倪。

2016年2月6日上午3時57分，南台灣突然一陣天搖地動，這一次規模達到6.6級的地震，震央雖然位在高雄市美濃區，但震央未傳出災情，反而重創距離60公里外的台南市永康區，維冠金龍大樓坍塌，超過百人被埋在地底下，成為台灣自1999年的921大地震之後，傷亡最慘重的地震災害。

地震發生時，陳菊正在飛往紐西蘭的飛機上。這是她期盼許久的一次旅行，在歷經總統大選艱苦卓絕的一戰後，如願由總統蔡英文當選總統，放下心中沉甸甸的石頭，陳菊終於得以趁著農曆年節的9天假期，和友人一起去紐西蘭度假。

許立明回憶，地震發生當天是小年夜，他立即連繫警察局、消防局和區公所單位了解高雄災情，「當她幕僚這麼多年，我認為我可以處理很多事情，但一旦事情發生時她不在，才發現要承受的壓力無法想像，我連手都會抖。」

個性穩重的許立明，猶豫著打了通電話給陳菊，這是兩人共事超過15年，陳菊第一次在年節時接到許立明電話。因為陳菊從勞委會時代就立下規矩，禁止下屬過年時打電話、她不喜歡應酬、不喜歡出門接受人家請客，更不喜歡別人逢迎，連農曆過年打電話拜年、道聲恭喜她都不需要，一直到進入高雄市政府都是如此。

「我一接到電話，聽到許立明的聲音，就知道『壞了』，」當時陳菊在澳洲布里斯本等候轉機，「他跟我說發生地震，我馬上說我要回去。」許立明告訴他，高雄沒有災情，地震發生第一時間已經組成搜救隊出發，並將搜救資源送往台南災區現場。

陳菊在前一天才從小港機場出發，到桃園機場搭機赴澳洲布里斯本再轉機到紐西蘭。她在布里斯本飛往奧克蘭的3小時途中坐立難安，飛機一落地，旋即轉頭告訴同行的友人，她需要馬上回高雄。

就這樣跟尚未謀面的紐西蘭說再見，脫隊的陳菊自己拎著行李坐上下一班飛往布里斯本的飛機，循原路飛抵桃園機場，再往小港機場，整整36小時在不同機場穿梭，連機場大門都沒有踏出一步。

不讓賴清德孤軍奮戰

「我覺得我不應該讓我的兄弟那麼孤單，所以我就回來了。」陳菊說。

歷經高雄10年執政的波折無數，許立明知道陳菊的心情。「我其實有點氣憤，跟她說真的不用回來，回來雖然形象好，但代價很高。她盼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一年可以出去休假，」許立明難免不捨，況且連續36小時的飛行，對任何人都是體力的挑戰。

但陳菊內心的不安卻如同湧泉般，早已澆熄遊玩的喜悅星火，一來源自她對賴清德的情感，兄弟受苦，她對自己在國外遊玩，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她寧願回台灣和兄弟站在一起，二來美濃大地震造成的死傷一直在增加，雖然和高雄市長職務無關，但身為市長還在度假，心情上無法交代。

「她後來還自我安慰，這次至少是自己的選擇，不像上次去古巴是『被迫』。」許立明說，陳菊在2012年率領市府參訪團去古巴考察有機農業，一心想要順道去探望切格瓦拉位於聖克拉拉的陵墓。當她興沖沖搭了將近30個小時的飛機到哈瓦那機場，竟因為所持為一般簽證，意外遭古巴海關拒絕入境。

陳菊回到高雄後，馬不停蹄趕往台南探望賴清德。在維冠金龍大樓旁的救災指揮中心，她看到的是一個雙眼紅腫、疲憊不堪的賴清德，和一向穿襯衫、打領帶，西裝筆挺的賴清德截然不同。

「他很打拼，對自己的要求又很高，」陳菊說起這個兄弟，語氣中都是疼惜，「地震那幾天大家都在過年，他每天回家洗澡以外，晚上幾乎都睡在車上，隨時都可以在指揮中心找到他。」

作者為《天下雜誌》副主筆林倖妃，曾任《民眾日報》、《中國時報》跑新聞，親眼見證這座城市的荒涼與蛻變。本文摘錄自本書第18章「繼續前行賴清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