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位於埔里鎮的「晏廷歐亞生菜農場」，第一先看到農場後面聳立著一座高高的山，連綿不斷、蒼蒼鬱鬱地，隱隱發出一股子青草味兒，側翼左右伸出，環抱著一塊塊零散的田地，有的蓋溫室，有的種菜，有的種茭白筍。這山像頭大蒼牛伏在一塊塊田地農舍的後面；牠，就是牛眠山。

 

林晏廷指著「牠」，對我說：「這，就是我的靠山。」

林晏廷剛剛從台中賣菜回來。一台小貨車呼嚕嚕地穿過田間小路，轉進大門，停在一塊能容貨車上下貨的水泥平地上。農場的前棟高敞廣闊，頂上掛著一棵棵綠葉盆栽，環繞著高級的歐式廚具，是個能容四、五十人上課的廚藝教室；後面則是簡單的辦公室，幾個阿嬤、原住民婦女聚在鐵皮棚下整理剛剛收回來的生菜。

她俐落地從貨車的司機座位跳下來向我打招呼，燙過的頭髮剪得短短的，吹成男人髮式，皮膚微黑、高高壯壯，一臉的堅毅——是個女子漢！她是在這塊土地上和天搏鬥半生的女人。

她告訴我，從本月起，她開始在百貨商場設櫃賣盒裝生菜了，品牌名稱就是她本人—「生菜女王」。

「晏廷農場」是第一個將歐美生菜「本土化生產」的農場，這些原產自歐洲、美洲的蔬菜，被林晏廷搬到台灣的高山上種植成功，打破了過去高級生菜需仰賴進口的規則，現在，「晏廷歐亞農場」專門供應五星級飯店、高級餐廳。

林晏廷以高級食材打出名號後，許多人聞名而來，最近日月潭涵碧樓就找上晏廷歐亞農場合辦農場之旅，到農場採菜一次一人要價3千元（兩人團），林晏廷儼然本土農產業升級的代表。

響亮名聲來自土地。生菜女王打開後車廂，取出兩雙沾著泥巴的膠靴，問我要不要去田裡走走？我套上她的鞋子，默默地尾隨在她身後，從後面看她，肩膀更顯厚實，隨著沉穩的腳步一上一下的，這身軀的背景就是牛眠山；這一生，她從來沒有依靠過人，靠的只有山。

經歷事業失敗、負債、失婚、失去孩子、父親過世、九二一大地震、颱風…天災人禍，每一次打擊都擊倒她，摧毀她所有的一切，讓她趴在地上；可是，她始終沒有放棄，匍匐著再來過。

「那種感覺就是…」林晏廷看著我，夜色漸濃，慢慢地蓋住了她的臉，只看到嘴唇在抖著，她伸出手，按住胸口。

我曾經想死

每一天晚上，都像是有一個石磨，不斷地磨著她的心，二十年了。「我每天晚上就想著明天有什麼工作，用工作填滿自己。」林晏廷說：「妳知道那種感覺嗎？」她喃喃道：「不斷地被潑冷水…水裡面還有冰塊……。」

「曾經，我看著農藥，想著，只要一口，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但是我看到田裡的作物，真的眷戀。」她說。每一朵花、每一顆菜，都是她親手種下的，親像自己的仔在長大；真的捨不得，就這樣丟下它們，也不服氣，自己的孩子不會爭氣……。就這麼一念，林晏廷放下農藥沒有自殺，轉身站起，創造出自己的生菜王國。

我是老農的孩子

林晏廷是土生土長的牛眠人，阿嬤是平埔族（埔里有四里為平埔聚落，牛眠為其中之一），世代務農，她很驕傲地告訴我：「我是老農的孩子，身上流動著農夫的血液。」

老農父親是什麼樣子的？

 

「我的爸爸很愛喝酒，一喝酒爸爸就會打媽媽，身為長女的我，就會趕快跑去鄰居家求援，拍門大喊：『阿伯阿伯，快來救人啊！』。」林晏廷說。

 

「我小的時候，不覺得我的爸爸是個好爸爸，可是…」她遲疑了一下：「我後來，看到他為我做的很多事，我才知道他很好。」

從小阿爸就耳提面命：「拿筆卡輕，拿鋤頭卡重。」可是，林晏廷卻跑去念了農校、農專。不過，阿爸不願意她繼續務農這一點她倒是聽了進去，所以畢業後投入當時熱門的電腦產業，嫁到高雄，就在高雄創業開電腦公司。

「當時的我那裡知道，不是科班出身基礎不足，就會差很大！」林晏廷苦笑，電腦公司一年就倒閉負債收場，卻是林晏廷半生坎坷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