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馬卡洪以39之姿，率領創立僅僅一年的新政黨，除拿下總統寶座，更在國會奪下絕對多數，當時全球側目，被譽為政治金童、政治奇蹟，或政治新時代的象徵，接下來的發展卻比總統大選還要更戲劇化。

當馬卡洪當選初期享有民調支持度高達66％時，他卻甘冒大不韙，推動讓前任總統歐蘭德灰頭土臉的勞動改革，法國左派立即對馬卡洪鋪天蓋地的攻擊，稱他改革勞動法規，放寬企業經營的限制，讓企業更容易雇用與解僱勞工，就是「迫害勞工」、「資本前進」、「富人總統」，聲稱這些彈性都會被企業拿來對付勞工，是「勞權淪喪」、「犧牲勞工取悅資本家」，在全國各地發起罷工示威。

法國的勞團極其頑固，根深蒂固的階級鬥爭思想，讓他們相信企業隨時都要迫害勞工，認為只要有任何一點彈性，企業一定會盡其極限用來傷害勞工。在歐蘭德時代，勞團對歐蘭德勞動改革示威抗議時，高舉標語「人不是管子，不需要彈性」，充分顯露出這種心態。

然而，勞團讓歐蘭德灰頭土臉、放棄連任難看下台，自以為是一大勝利，換來的卻是馬卡洪完全執政，而如今馬卡洪的改革還比歐蘭德更右、更堅定。

對馬卡洪轉為看衰

馬卡洪改革的目標，包括讓更多勞動條件改由勞資直接協商，以協助支撐法國半數就業力道的中小企業，同時放鬆跨國企業開除法國分公司員工的限制，鼓勵外國企業不需害怕「請神容易送神難」，進而願意雇用更多法國員工。

這些改革，不過只是馬卡洪揮刀砍殺法國高達三千多頁勞動法規的第一階段，就已經讓過去總是予取予求的法國勞團驚駭莫名，認為馬卡洪「大逆不道」，馬卡洪大砍社福預算，更讓左派無法忍受。

勞團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於是再度全國動員，左派媒體每天輪番砲轟馬卡洪，勞團四處抗議，但馬卡洪無懼於其威脅，改革沒得商量，全國陷入巨大爭議，嚴重衝擊馬卡洪支持度，在2017年8月27日，Ifop民調中滿意度已跌至40％，不滿意度更高達57％，9月YouGov民調中，滿意度更跌到僅剩30%，馬卡洪還被迫為此更換發言人。於是全球觀察家又對馬卡洪開始轉為看衰，認為他果然「太年輕」、「缺乏政治手段」，認為他的高支持只會曇花一現，之後走上歐蘭德的老路。

但就在全球唱衰之下，馬卡洪的支持率已經開始在世人不知不覺中回升，到2017年12月，Ifop 民調支持度拉回52%，比起10月時大增10個百分點，其中不意外的，高階經理人對馬卡洪最為力挺，高達65%；保守的高齡族群對馬卡洪的支持度較高，65歲以上法國人即使馬卡洪推動退休金改革，仍然55%支持馬卡洪，右派的共和黨選民中有60%支持馬卡洪，支持度大增，乍看來似乎正如同勞團所控訴的：馬卡洪跟右派資本家緊緊相繫。

對馬卡洪回心轉意

但是馬卡洪的支持度回升不僅止於這些「資本進步者」，年輕人和工作階級的支持度也大回籠，年輕人支持回升最多，工作階級支持度也回升到41%，左派中堅社會黨選民有55%支持馬卡洪，是各政黨選民中支持度回升最多的之一，儘管勞團堅決反對馬卡洪，但是中間選民、年輕人，社會中堅的工作階層，卻正快速的對馬卡洪回心轉意。

其他民調數據略有落差，但也都顯示馬卡洪支持度大回升，ViaVoice民調顯示馬卡洪支持度46%，Odoxa民調則顯示馬卡洪支持度54%。

馬卡洪的民調大回升，對全力動員圍剿馬卡洪的勞團與左派媒體，可說是徹底挫敗，社會黨選民倒戈擁抱馬卡洪，對勞團來說已是警訊，年輕人背離，更是絕大隱憂。

法國年輕人為何不理會勞團，原因很簡單，勞資雙方本是互相依存的關係，勞方需要資方提供「生產要素」才能發揮勞動力的價值，資方需要勞方的勞動力發揮價值才能在市場上競爭獲利，才能發出薪水以及支付福利成本，讓勞工養家並改善生活。

勞團卻認定是勞資是敵對關係，一心認定只要把資方綁的越死就是「勞權」，自認三千多頁的勞動法規應該可以給法國勞工完整的「保護」。

「保護」卻只造成「障礙」，法國的資方盡可能不雇用勞工，使得法國企業競爭力低下、經濟疲軟，勞工也沒得到好處，失業率居高不下、長年在10％左右，尤其是年輕人，更淹沒在22.5％的高失業率之中。

法國教育體系跟全球許多國家同樣面臨全面性失敗，嚴重與產業脫節，學校教育跟不上數位化知識經濟，且法國技職教育偏弱，法國青年在學校體系中無法學到產業所需的專業知識技能，必須進入企業學習，勞團卻對企業設下高雇用限制、無彈性勞動法規、「請神容易送神難」幾乎不可能開除員工，導致企業只願意雇用已經確定有專業能力、已有經驗的勞工，年輕人不得其門而入，連企業都進不了，當然無法從企業學得專業能力，沒有專業能力又更進不了企業，這個無限向下螺旋，成為青年高失業率的元兇。

法國年輕人早就看穿勞團滿口「保護」與勞資鬥爭，其實只是在塑造勞工間的階級，實質上是迫害青年，讓老骨頭員工坐領乾薪也不會被開除，年輕人卻不得其門而入，而企業因為勞動僵固而無法健康發展，最終老骨頭員工也得不到好處，因為整家企業沒發展，坐領乾薪也是會坐吃山空，於是不只年輕人全面力挺馬卡洪，連一般工作階級也開始倒戈。

馬卡洪的堅定改革，徹底無視勞團，不僅在國內塑造政治支持度跌落谷底後竟能回升的奇蹟，在國際上也讓法國揚眉吐氣，因為國際投資人認可馬卡洪的堅定改革決心，看好法國在勞動改革後，企業恢復活力，將能取代陷入政治不確定性中的德國，成為歐洲的領頭羊，不僅提振了對法國的投資信心，連帶歐元也跟著強勢，硬是把川普大稅改後的美元也壓了過去。

年輕人支持「反彈性」勞動政策主張？

國內勞動爭議到最後，主導的反對黨時代力量陷入內部分裂，主席黃國昌堅持力主繼續加碼升高議題對立，與基層連繫較密切的林昶佐、洪慈庸則持反對意見。

事實上，黃國昌罷免案時，時代力量全力動員到選區掃票，最終反罷免只得2.1萬票，就已經是嚴重警訊，因為這2.1萬票中有一部分是力挺同性婚姻權，被反同婚的對手給「催」出來的票，不一定是支持黃國昌勞動政策立場；發動靜坐抗爭時，時代力量支持者稱人數少是因為府院劃下「史上最大封鎖區」，但外圍也疏疏落落，若回到反服貿時的盛況，這個封鎖區只會遭到「反包圍」，在在顯示主流民意就是沒有跟進。

當然，時代力量身為小黨，面對2018議員多席次選舉，不需取得過半主流選票，只要確實取得青年選票支持，也能讓議員候選人安全上壘，然而，關鍵的年輕人都會買單嗎，對照馬卡洪的法國經驗，多數年輕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是否真的會支持「反彈性」的勞動政策主張？恐怕也未必盡然。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