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同團體時常以「護家」作為口號來號召反同群眾,事實上,從小就在恐懼憂慮中成長的同志們,更能體會真愛是什麼,反而更珍惜家人。(攝影:李昆翰)
最痛苦的是,要在家人面前隱藏,而他是非常愛家人、愛家庭的。「反同團體」以「護家」作為號召,其實他們不知道,同志是最珍惜家人的,因為他們從小就在恐懼憂慮中成長,更能體會真愛是什麼,更珍惜家人之間的連結。
「很多同志並不害怕同儕的傷害,甚至老師,他們真正害怕的,是家人知道後會不會…」
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我,絮絮地說著同志對父母一旦「出櫃」,父母親的反應,「有把孩子鎖狗鍊的、痛打的、趕出家門的,要他『改過來』的。」
最難過的是,同志們心裡非常了解,這樣是傷害了父母,也許是毀了父母的下半生…
雖然這麼害怕,可是鄭智偉還是對父親出櫃了。
19歲時,父親為了要他專心考插大,與他起了口角,兩人爭吵間,父親說了一句:「你是我兒子,你有什麼事我會不知道!」
鄭智偉一聽到這句話,整個脾氣都上來了,他最沒辦法接受的,就是這句話!
「我就有事情你不知道——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生!」他對父親大吼。
話一出口,兩個人同時安靜下來,面面相覷。
突然,發怒的父親整個冷靜下來,講了一句讓他非常意外的話。
「不要讓你阿嬤知道。」
可能是受了父親這句話的影響吧,接著,鄭智偉對父親說的是:「不要告訴媽媽。」
兩個人好像是闖禍的孩子,開始研究起要如何躲過媽媽的追捕。
「不過我爸很大嘴巴啦!我媽第二天就知道了。」他笑著說。
對很多家庭來說是狂風暴雨的「出櫃」,在鄭家卻是默默地被家人接受了,第一個關鍵因素當然是家裡有三個兒子,鄭爸鄭媽從不曾為「傳宗接代」煩心過,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鄭爸是一個很實際很理性的人。「可能因為我爸爸是商人吧!」鄭智偉說。
至今,雖然一個弟弟出外工作,其他弟妹也婚嫁了,鄭智偉仍然是維繫這個家的核心,照顧祖母和父母,每個月固定安排家人聚會。他告訴我,他從很小很小就決定了,阿嬤把他們帶大,「只要我阿嬤在一天,我就會在老家照顧她,絕對不會離開這裡。」他堅定地說。
「很多人都說隔代教養會有問題啦什麼的,可是我覺得,能夠被阿嬤帶大,是我們最幸福的一件事。」他微笑。
為了阿嬤,他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初戀。
大學畢業後,他認識了一個到台灣來實習的賓大法學院的學生。「他是我這一生遇到過,最聰明的人」鄭智偉回憶。
這個美國男孩比他小一歲,卻有豐富的人生經驗,曾經去敘利亞工作,還去斯里蘭卡念梵文,中文非常好,他讓鄭智偉看到一個不同的世界。
可是美國男孩實習結束後,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找工作,「只有補習班願意讓他去教英文。」,他甚至還去民進黨國際部應徵,結果民進黨錄用的仍然是「在美國唸過書的台灣人」。
最後美國男孩問鄭智偉願不願意一起出國,「他願意幫我出加拿大的學費。」鄭智偉說。
美國男孩甚至討論到兩人成家立業,「等到他在美國工作穩定,然後我可以過去,未來我們也可以結婚有小孩。」情人深情款款,什麼都想到了,可是鄭智偉說:
「我告訴他,只要我阿嬤在一天,我就不會離開這裡(台灣)。」
分手之前,兩個人一起去寮國旅行20天。兩人約定好,兩個人從寮國到曼谷,最後就在曼谷機場分手,一個飛美國,一個飛台灣。
沒想到,旅行到一半,要從寮國出境到曼谷時,男孩的美國護照沒問題,鄭智偉的台灣護照卻出了狀況,「海關告訴我,台灣的護照只能在首都出境。」
浪漫又哀愁的分手之旅,當場急轉直下變成旅行災難片。本來打算好的段落現在通通用不上,分手就這樣突然發生了。
「我們從海關回到市區,他趕快去銀行提了200元美金給我,送我去住那裡最好的一家飯店。然後我就在湄公河邊,送他上船,看著他的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他站在船尾對我拼命揮手、拼命揮手,我也對他揮手,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鄭智偉說,眼神穿過我,穿過這同志運動的基地—門開門關有人進進出出,周邊堆滿了各種道具,牆上貼滿了每一場運動的文宣品—又回到了寮國的河邊,美國情人漸漸消失在河上,水氣湮沒了他的身影。
「然後,我們下一次見面,就是十年後了。」他說。
十年後,鄭智偉是和現在的伴侶去美國開會,對方也已經有伴了。
●【上報人物鄭智偉】愛與家庭價值 護家盟不明白的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