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香港政客只會擔心自己無法取悅人民,現在人人先審查自己的政綱,選民反而是最受輕視的一群。(湯森路透)
自從2016年之後,香港政治,千頭萬緒就是兩個字:DQ(Disqualify:取消資格)。
本土民主前線的前發言人梁天琦、香港民族黨召集人陳浩天,是初期最標誌性的受害者;還有之後宣誓出事的梁頌恆游蕙禎,後來又有四個泛民被DQ。
香港眾志掉了唯一的議席,後來派出成員周庭去補選,在1月27日也被選舉主任判定「違反基本法」而DQ。眾志黨綱主張香港人有權前途自決;在1月28日,泛民舉辦了一個不太多人參與的集會,義憤填膺控訴政府剝奪他們的參選權。
一天不夠,選舉主任就意外確認了姚松炎的資格,可以參選了。當然會有人很高興,但這種高興是墮落和下賤。因為在2016年之前,每個香港人只要付得起選舉按金、年滿21歲,就可以站上擂台參選。這權利就如陽光空氣一樣,我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失去。
梁天琦、陳浩天、梁游之受中國重點打擊,令人發現本土思想人士,雖然身在牢房之外,但無色無形之中,已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泛民和眾志等等在2016年之後,曾經很天真地覺得一切事態,只是本土港獨派碰到中國紅線,咎由自取,或許心裡暗喜,下個就輪到自己太遙遠了,先快慰。
在等待「確認資格」的折磨之中,泛民為了搶奪出缺議席,明明談不上有甚麼意識形態或政治路線分歧,純粹只是為了爭做「泛民代表」,要爭議席,便窮忙瞎鬥兼勸退他人,醜態百出,為了一個議席,將自己仕途主義的一面完全暴露。
2016年之前的香港選民,即使固然與任何地方的政治一樣,都有各懷鬼胎的部份,但至少還是裝作理念對決,與親中國派作民主親中之爭。然2016年多了「選舉守門人」之後,整件事已經由服從民意、光明正大的競爭,變成二桃殺三士、投骨鬥狗的戲碼。本來政客只會擔心自己無法取悅人民,現在人人先審查自己的政綱,選民反而是最受輕視的一群。
政界中人,人人鬥翻查自己他人的政綱有沒有字眼犯禁;一些人扭盡六壬閃避,例如聲稱自己主張「民主自決」而不是「民族自決」,就覺得自己應該罪不至死。
有人被DQ的時候,有人反問政府,為甚麼不讓他們「改過自身」,而引起小小嘩然。其實有甚麼「過」?可見這班派民主派,跪得太久,已經沒想過站著是怎麼一回事了。
與這個守門人周旋的時候,香港人習得了更大的奴性。政客追逐那條骨頭,同時使支持崇拜他們的普羅香港人,成為一班過度委曲求存的人。我不是說香港處於這種伊朗式選舉,是全世界最慘。當然不是,但是本來有的,現在失去了,而且習慣了失去、低的頭越來越習慣和舒服。這種馴服,是人與體制周旋時感染的傳染病。
到現在,不是政治篩選有問題、不是DQ了那麼多人有問題,不是香港人整體的人權、參政權失去了的問題。現在只是姚松炎沒有被DQ,成功入閘,已經令人很開心,令人有一些虛妄的希望。這個本來就各懷鬼胎的陣營,只會更形分化。
人性就是那麼下賤,在不斷鞭打之中,有一天不打,已經是溫柔;文化大革命之後,不再有吃人和批鬥,已經是仁治;標準降低之後,就回不來了,人就習慣。人的求生本能,令世界的崩壞如此不可逆轉。
中國在香港,就尤如中國對台灣、中國對世界。想到納粹德國的再軍事化、向外侵略,世界都很快適應、很快習慣;大日本帝國拿到琉球、台灣、滿洲等等,世界體系很快習慣。很多人都說過:日本人要中國人排隊斬頭,中國人極少嘩變,而是很快適應那個秩序,希望得到日軍的仁慈,而得到死遲點的恩惠;在納粹集中營裡,人太絕望,囚犯會轉而適應,然後期望好好合作,或者能夠明天才死——死遲一點已經是天國。
至於不用死、活下去等等,已經不會奢望了。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