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想像，做一個中國人是否累人？釣魚台關他事，南海關他事，中越邊界關他事，香港有大學說要取消普通話作為畢業要求，又關他們事……不說這些「大事」，連小事都要投入，要亮劍。

例如余文樂的時裝品牌，按照「國際慣例」視港台地區於中國之外，就惹來中國網民排隊炮轟；賓士(Mercedes-Benz)的微博廣告，引述達賴喇嘛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又是差點要切腹謝罪的群眾陣勢。

花蓮大地震，日本報恩援助。中國自己則越過總統和陸委會，直接「慰問」花蓮地方官，中國外交部再放送批評，自己政治化、失卻交往分際，另一隻手指同時指著日本罵：你們借支援搞一中一台。

中國人當然也會同意外交部的意見，並且又會跟著口誅筆伐，甚至不會介意又有機會，能走上街頭以反日名義「打砸搶燒」一輪。

中國無可置疑地崛起之後，官民似乎深有默契地發展出「亮劍外交」。亮劍多見於中國網絡輿論。大意指中國對小日本、老美、港獨份子、台獨份子等等，都忍得太多，必要時要「亮劍」展示肌肉，鐵腕處理以保衛國家利益。

事無大小的「亮劍」

中國人作為一個團結的整體，雖然經常抗議外國干預其內政，但中國又同時經常用自己的禁忌規範(或化身成「傷害人民感情」一說)，去干預別人的內政甚至價值觀。

中國崛起之後，世界「中國化」。中國的禁忌和好喜，以主流國際社會規則作為掩護，以市場作為媒界，擴張到世界，搞到人人被迫遵守。中國與世界的交往方式，好像就只能圍繞著中國自己的禁忌，佐以暴躁的群眾，最後以外國的退讓終結。每次的退讓，均幫助中國人自我證明「亮劍」果然換來成果，鼓勵了他們下一次事無大小的「亮劍」。

這套「外交守則」，固然是幾十年愛國教育的成果；這套愛國教育則建基於一套永恆擴大和迴蕩的民族被害情結。上月24日，由東京成田機場飛往上海浦東機場的航班，因為上海降雪而取消，導致大批中國遊客滯留。不滿無分國界，但中國遊客與日本警方衝突的時候，竟然合唱《義勇軍進行曲》表達不滿，最後成功引來中國領事介入。

這並不是遊客品德的問題，而是折射了普羅中國人的特殊性：他們爭取個人利益的行為，往往是高度政治化，善於將私利與國家敘事混合。在國際的政治外交世界，中國人以公私混一的方法，取得無比的戰略主動性；中國得以用主權國家的無上權威，將各種問題「內部事務化」，以阻止他人介入，但又同時以狂躁和海量的「民族民意」，脅迫他國在國際事務讓步；得到「主權國家」免死金牌的中國，卻又無意涉獵及採用一點這個所謂「國際社會」發展出來的中心思想或核心價值。

賓士「誤用」達賴喇嘛語錄，竟然發展到總公司總裁寫信給中國駐德大使道歉。（圖片取自賓士 Instagram）

將令全球人民永無寧日

用最簡單的一句話來說，就是「佔了便宜又賣乖」；而中國又佔了最好的位置：西歐能一較高下的大國，有大量抱持第三世界情結的領袖，而且脅於「14億民意」；第三世界則實力不足而當然只能屈服。

如此的國際形勢，聰明的中國人亦自然對「亮劍」的機會心領神會：有國家在，個人過份一點也沒問題，因為我們苦了很久，現在還不拿點戰利品？

近年中國人不只是老大帝國中不理世事的順民，而是爭相外出魚肉外國人、批鬥外國商業或民間機構錯用名詞、搞錯概念，震怒於又有人踩到中國人的國族紅線。如此中國，將令全球人民永無寧日。

中國官方當然也不會理會這套自我中心得很露骨的外交觀，只有在實際影響到外交談判時，才會出手「叫停」。這股向世界輻射的中國感冒，已經使列國官民爭相阿諛。例如賓士「誤用」達賴喇嘛語錄，竟然發展到總公司總裁寫信給中國駐德大使道歉，只差在沒有負荊請罪。這些反應，是不是被動地增加了中國的國威，使得中國人更加確信自己到處亮劍的大國露體情結，在將來會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人類無法逃避的世紀命題

事實上不用「反華」，不用針對中國，只要用常理、正常的分際和對待，告訴中國人，世界並不是只有他們一個主權國家，不是中國人才慘，不是只有中國人才值得受尊重。

雖然「國際社會」一向有姑息養奸、助長野心家，最後令自己生靈塗炭兼麻煩極大的往績。但困難的事也總有人會做，總會有人身受其害，直至民意的天秤倒向另一邊。即使是與中國衝突，也是在更大的、關於「中國將世界化，還是世界將中國化」的大懸念之中。

今日的一時不便、代價，如果不付，將來的價格可能更加高昂。這個問題今日雖然仍被刻意掩蓋，但顯然是21世紀人類無法逃避的世紀命題。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