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潑漆作為主張訴求,儘管看似勇敢,但它也可能往轉型正義的相反方向走。(圖片取自自由台灣黨臉書)
前總統李登輝說,任何台灣的國家領導人,放任或製造統獨對立,都是極不負責任的行為,不要用先來後到台灣的年代,當作是不是台灣人的標準。誠哉斯言,不過,對台灣內部某一群人來講,總會對李登輝的這番話嗤之以鼻,對他們來講,李登輝不是「民主之父」,而是「台獨教父」,他在總統任內的諸多作為,正是台灣統獨對抗的濫觴,是分裂國民黨的元兇,現在豈能搖身一變成為「公道伯」。
這個說法對李登輝當然不盡公允,不只因為台獨意識源遠流長,絕非始自於李登輝,且若非李帶著國民黨進行本土化,這個威權政黨是否能多續命20年,恐怕猶未可知。不過這種質疑也充分凸顯李登輝在台灣民主轉型的兩面性,就如同幾天前開始有人質疑侯友宜在當年主導圍捕鄭南榕時的角色,立刻有人反問:李登輝不正是當時的總統兼黨主席?他豈能豁免於鄭南榕自焚的責任?
這其實是台灣每每進入到統獨或認同問題的公共論壇困境,受限於發言者的意識形態與歷史記憶,往往以自己的史觀為主體,對於他者的苦難選擇性地認知,或者自以為理解對方,卻暗自畫一條不可越界的線,「夠了,太多了,都道歉了,不要再得寸進尺。」這個問題,在幾天前的蔣中正靈柩潑漆事件裡更充分凸顯。
潑漆事件的學生以毀損罪偵辦,除了民事賠償外,甚且不見得有刑事責任。比起1983年解嚴前台大大論社的學生劉一德、李文忠、賴勁麟等人,跑到前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緝的台北市金華街官舍噴寫上紅字「228元兇、血債血還」,這次的行動者可能的刑事追訴與心理壓力實在小得多。潑漆者自認兩蔣靈柩的膜拜不符合轉型正義,應儘速移除;但潑漆後,不僅不相干的日本交流協會與蔡英文父親墳墓遭殃,就連公投盟也報復性地拆攤蔡丁貴被噴生髮水,這行動後有更貼近轉型正義嗎?會讓兩蔣靈柩更快移開桃園慈湖嗎?
台灣內部對於兩蔣的歷史定位與評價仍相當分歧,儘管多數人知道蔣介石要為二二八的屠殺、清鄉乃至於白色恐怖負責,仍有一群人感念兩蔣對保衛與建設台灣的貢獻,甚而對兩蔣有濃烈的孺慕之情,對他們而言,這是集體情感上的父親靈柩被潑漆,因而必須要反擊報復。從這個角度來講,年輕學生的潑漆事件無助於轉型正義,更遑論喚醒民智,相反地,這作法會反讓統獨歸位、激化台灣的認同問題。
不過,所謂的「慈湖陵寢」的確是一種威權遺緒,根本不是一個民主國家該有的公共空間,一個訴求轉型正義的政府不應無限期地維持舊制,甚且應積極與蔣家後代協商後續的處理方式。早在扁政府執政時代就曾與蔣家協商規劃讓兩蔣入土五指山公墓,最後卻因政黨輪替與蔣家後代意見不一而作罷。蔣介石始終維持停靈而無法入葬,勢必不斷地成為抗爭爭議的標的,就此,目前蔣家後代唯一台面上的政治人物、立委蔣萬安,應該負起更多協調與對話的責任。
不贊成潑漆者的行為不代表支持維持慈湖「陵寢」舊制,而用潑漆作為主張訴求,儘管看似訴求鮮明,但它也可能往轉型正義的相反方向走。台灣是個苦難深重的島嶼,每一次的外來統治者都引起極大的悲劇與屠戮;但台灣也是一塊上天的應許之地,得以建構華人社會裡獨一無二的民主成就。要護持這樣的民主,不是從內部找敵人,而是透過更多的理解與包容建構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