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評價能否蓋棺而定這很難普遍而論，尤其一個性格鮮明，人生高度嵌合于時代、引一時風騷的人物更然。

從整體言之，我以為李敖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由主義者！再爬梳點入，他是個從個人主義出發，反對威權、崇尚自由蘊含的右派、老派知識份子。他的許多見解我不贊同，但在這個他開口閉口的「小島」上，我們很難否認他在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和基本人權上的貢獻。

他豪氣干雲、談笑自若的瀟灑面對蔣家獨裁鷹犬，在我看來有些強迫症似的一次次衝撞威權體制，令人驚嘆。李敖坐牢期間曾房產被親弟弟盜賣、漂亮女友和朋友雙飛、朋友家人避之唯恐不及⋯出獄後一無所有下，他卻隔天立馬又開始寫文章批鬥威權！如此超強的心臟和鬥志，想來並非常人。而也因爲李敖和許多同道（如李敖摯友鄭南榕）的鬥志昂揚，白色恐怖籠罩下的台灣始得漸次光亮。

就著述以觀，李敖頗為自豪每每說嘴的被查禁96本書，其實內容沒有這麼厲害。這些已然收錄40巨冊《李敖大全集》的著作我全看過。很多乃李敖和他人書信往來（雙方都收），例如他早期情書、台大女友投書（「還給我吧，請你」）、和鄧維禎等往復；甚且他人著作整篇採擷，例如李的老同學、前司法院長施啟揚的海德堡求學回憶。

統觀以論，超愛看書藏書，宣稱「只要白紙黑字我都愛」的李大師在「立言」上成果不彰，或者至少是「重量不重質」。我個人淺見李敖最值得收藏的著作應乃《蔣介石研究》系列和《孫中山研究》系列。雖然論者有矣他的寫法總是「引文一段，評論一段」，不過我想就犀利破陣和搜集資料言可謂一流。舉例來說李敖就第一個點出了「永豐艦事件」時蔣介石原意根本不想上船護駕，實乃孫大砲不斷發電（10幾封）催促、懇求才就，這和我們教科書上所學大有不同。至於久有好評的上下兩冊《蔣介石評傳》真正操刀者為汪榮祖教授，這個書前李敖本人已親筆說明。

質言之，喜歡挑戰、批評學術大家的李敖從《傳統下的獨白》到《獨白下的傳統》一戰成名後，分時分力太多于政治、女人、各式鬥爭⋯無暇學術的結果成就、成書自然難達高標。不過他自己倒是很怡然自得的自謂「50年來500年內，白話文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

再談人格特質，這也是李敖之所以成李敖的重要線索。除了上揭他反覆偏執的坐穿牢底，我們或可從李敖少時父喪堅持不依古禮看出端倪。傲氣倔強、主觀固執的少年長大後走在醉月湖畔更成了人盡皆知的長袍怪客。承此論我以為他實在沒有錢鍾書天才橫溢的沖天本領，卻是融合了祖師奶奶的奇裝怪癖和錢玄同式懷疑一切目光。

而這樣「特別」的人格我們還可綜合他貧困中閱讀，奇巧式的發現辜振甫股務上的瑕疵從而威脅、狠狠大撈辜家一票來看；也可參酌李飽受批評的在回憶錄中公開眾女友相片，大談性愛過往事----這紅夾克老人或許就是個無敵偏執自視甚高、喜歡美色自我中心且討厭權威、具現實感的閱讀狂魔。他遇到困難必然坐定讀書找出方法鬥爭，或而官司、或而透過媒體大罵（並自稱證明）「王八蛋」。

在李敖人生的終站，身為後輩雖不同意他許多看法作法，但仍願肯定李先生在台灣民主法治建立過程中的努力！我常常在想，可能李著《北京法源寺》中戊戌變法橋段正是大師心中嚮往投射……他期待自己在大時代浪潮下幹出事業，用才情、遠見盜火引領蒼生，拾級而上。這樣于謙式「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的意志力戰爭，再佐以他高濃度父權的美女依傍、撒嬌崇拜想像，大若可趨「人生美好」。

我不知道猜測判斷對否，當然也不明白李先生終而如何看待自己人生，不過願意對他幾近打死不退的自由主義行動偏執記上一筆。

願李敖先生安息，一路好走！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