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是道牆，牆的外面是價值，牆的裡面是現實」—李惠仁

今年是他成為獨立記者第10年。

十年寒暑

2008年李惠仁告別商業電台，「若是10年前，生活差不多吧，早上八點出門，大概傍晚七點東西拍完回家，制式流程不會太大變化」，離職日「2008年2月12日」他忘不了，「當然記得，就連戰長孫出生那天」，那年李惠仁在東森電視，一旁同事沒拍到「連方瑀抱孫子走出一品大廈」畫面，「支援的生活中心主任被高層主管抓出來洗臉，用麥克風當著偌大辦公室痛罵」，他語氣幽微「商業電視台，鎮日追拍這些枝微末節」，成了壓垮李惠仁最後一根稻草。

「以前當攝影記者，費心拍了一串畫面，有的文字（記者）不認真，旁白兩秒就滑過去，故事根本沒好好講」，李惠仁以前就搭過，人還沒出外採訪，新聞老早寫好備著的同事。

菜鳥震撼期

他念茲在茲是26歲時在「超級電視」所受一套訓練感悟，「1995年香港媒體人岑建勳、陳冠中來台灣開超視，口號打著『一台抵三台』雄心滿檔，先給記者一套英國BBC內部訓練『如何用影像講好故事』」，包括單人出機如何做新聞專題、文字與攝影怎的配合，比如影像張力強，文字記者可適時淡出，「這些觀念震撼時任菜鳥攝影的我。」

李惠仁很早明白，攝影記者做的是音像紀錄，「而不是拍點畫面，讓文字記者把話填進來就好」，「有時畫面已經呈現，但背後呢？事實有人知道嗎」，後期他在「民視」、「東森」轉做專題新聞，雖然不追「每日新聞」（Daily News），但一週只有一小時仍無法滿足他。

離職後，他先以電視攝影記者勞動面貌拍首部紀錄片《睜開左眼》（台灣首部電視攝影記者紀錄片），轉眼十年，擇題、拍攝、剪輯、撰稿、口白一條龍全包，「這十年沒找剪接師，我的片子訊息量都大」，李惠仁舉例三月初上線的新片《并：控制》，得交代多少台、港、中三地基本背景、政治體系，「何況懂未必會剪，溝通來去不如自己下手。」

謊言實象

2011年一部揭穿農委會隱匿禽流感疫情的《不能戳的秘密》讓李惠仁聲名大噪，他理解謊言被揭穿，霎時赤身裸體的羞辱、憤怒感。

彰化芳苑念小學五年級，他偷過父母錢，「1982年第四套橫式新臺幣改版，上一代藍紫色壹仟圓紙幣剛發行，我超著迷」，那時忍不住，他偷了一張藏口袋，「我也沒花用，誠惶誠恐的用衛生紙包起供著，每天下課躲起來欣賞，真美。」

在國小教自然科學的爸爸觀察力好，一天下課把李惠仁叫到跟前，他不承認，卻直接被媽媽從口袋撈出證據。

我的員警老弟

《上報》在「318占領立法院案」高院二審宣判無罪隔日與他相約，李惠仁憶起事發當晚，奮不顧身想抓畫面紀錄，被警方五方人馬架出立院議場，反手掙扎讓員警小帽落地，竟遭控襲警仍氣，「員警也說謊，沒碰到身體，竟呈偽證（驗傷單）上法庭」，四年前那一夜，他在當基隆員警的弟弟也被叫來支援，兄弟兩人就站在抗爭的兩岸。

議場恩仇錄

二審宣判那天，他遇上蔡丁貴教授，又想起手中停滯多時的318學運片子，「想拉一條線，拍318切割跟收割，也談前鋒陣隊『公投護台灣聯盟』為何被排除學運九人決策小組」，他在紀工會10名導演合拍的《太陽・不遠》（Sunflower Occupation）曾短篇幅處理，「但每位導演僅分配15分鐘，實在太短。」

「比如323衝行政院，據我了解，議場有不平勢力，很後悔沒在第一時間挺自己兄弟」，是否將部分這四年享受學運光環的人下神壇，不在他考量，「紀錄片是這樣，就像月亮，有光明也闇黑，少了一面都不完整，事件已過四年，特別上月二審宣判無罪，核心人士比較願意講，我會找時間把這一題還原出來。」

語調平緩，一如為自己作品配口白，條理清明，他預告再對農委會出手，《不能戳的秘密3》已箭在弦上，「台大論文造假案紀錄片也在準備，已拍攝兩年的立院紀錄片《邁向權力之路》正收尾」，去年成立電影工作室，現在他鎮日為了拍片財源奔忙籌措。

「工作室編制曾最多3人，但財務有缺口，現在就我和呂培苓（新片《并：控制》聯名導演）」，平常兩人想辦法導金流撐拍片夢，「我們每月都接公視外快（《獨立特派員》深度報導），最近剛下南部拍選舉路燈專題」，李惠仁自己也曾在寶島新聲電台與吳念真和小野共同主持《寶島新故鄉》節目。

白目無罪

轉職獨立記者拍了十年，要他定義自己，「我？一個白目的人，不斷拍白目的片。」

1978年底，李惠仁彰化國小四年級，台、美斷交在即，導師在課堂提起此事，他猛的舉手，直聲就應「老師，美國第七艦隊不在了，台灣怎麼辦？」，馬上引來老師回噹「你這小朋友怎麼沒出息？整天想著美國保護，我們自己莊敬自強啊。」

同學看他被罵，自也不敢鼓掌喝采，李惠仁歷歷在目、仰頭大笑，「此情彼景，就像現在，誰敢吶？」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張凱婷　影音：何易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