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親中派人士B聊天，話題不在香港的時候，就在台灣。中華帝國正盛，台灣的將來會怎樣呢？B是跑「兩岸」的人，經常做相關的工作。朋友問現在習近平已經將任期永續，他會在任內攻打台灣嗎？

B說：「理論上當然不會打，應該說是不用打，『內地』的主流論述，都會認為，台灣始終是中國人，不應兵戎相見，228一次已經講足幾十年，中國向台灣動武，只要死一個人，都會講足一百年。而且對『內地』的官員來說，台灣自己已經很亂，統治力已經低無可低，根本假以時日，令台灣在經濟上更加依賴，根本不攻自統。」

B是一個保守主義者、現實主義者，也自稱是一個「統派」。他說台灣很亂，根本挨不到多久：「蔡英文的民望比起馬英九還低，你上網看看……國民黨一樣廢到無倫。我以前也是國粉……國民黨只有一點點華獨派，認為中華民國=台灣，可以操作中華民國的生存空間，其餘的都變成紅統了，因為對他們來說，一碰到台灣獨立，他們就寧願變紅統，起碼也是統。」

兩軍的戰鬥力如何？私底下，我是一個很溫和的聆聽者。

B說得有點亢奮：「國軍士氣根本低到完全不可以打仗，你認為有多少人會為台灣而死？每年有多少將軍『返內地』你知道嗎？都被統戰了。他們根本不會打。」

台灣人對中國統一藍圖欠缺應有的恐慌

我沒有說到美國的問題，畢竟這些吹水場合，不宜太過認真。美國是否支援，那又不是我熟悉的事情，反正這問題一向人言人殊，各有各的理據。但中國的軍力是否那麼強大的疑問，我並沒有拋出來。

之後看香港《蘋果》訪問余杰，他在裡面說：

「……我個人分析，不會像別人一樣高估中共的武力。因為我從中國出來，很知道中共軍隊的腐敗。我有長輩在軍隊裡面做官，那種腐敗，外面是不可想像的，就是中共的軍隊沒有任何的戰鬥力的，好多武器都沒有做試驗。比如說我有一個朋友做軍官，駐守在四川、西藏的邊境，他們是非常精銳的部隊啦，但是他們說幾乎沒有演練，都把西藏的礦產盜出來賣，都在做這些事情。比如說他們一年可以可以貪污多少錢？」

我個人當然希望，兩者皆弱，可以一拼。但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希望，導致錯判形勢。眼看自由世界相繼淪陷，總是有說不出來的悲哀。變天易幟之後，人民只有不適和痛苦。而那將來的痛苦，會比今日的香港好一點還是更差，說不準。不只是實際上可能因為戰爭而引起的傷亡，而是變成遺民、變成被時代拋棄之人、眼看熟悉的事情逐一消失的一種心靈深層的悲哀。也許經歷「回歸」之後的香港人會更加懂得。

共軍入城之後，為了穩固統治，一切可能如常10年20年也行，但政權一旦握在對方手裡，事情最終就會變，事情最後會令人感到悲哀。事實上又從一個外人的目光來看，除了極端熱切的一群之外，台灣人對B口中的統一藍圖，似乎欠缺應有的恐慌。

可惜日本人也不能將自己面對黑船的神經質民族性，通過殖民帶給台灣人。因為這個統一大計，對方已經籌謀了很久，實際上是「侵略台灣」這個話題，是尋常中國人茶餘飯後的普遍話題。然而據說台灣島內，仍然有很多令人麻痺的事物。

台灣的官員就是比較「廢」

當然我不認為B口中的「亂」有甚麼大不了，民主自由化的社會就是如此鬆散和吵鬧，而我更願意相信這種自然古典的鬆散，比起強求團結統一的黨國更有生命力。但台灣民眾心理上的「鬆弛」，畢竟遠近馳名。B會接觸中國和台灣外交機構，他這樣說：「就算不談政治，台灣的官員就是比較「廢」，他們的信仰和工作能力，都比『內地官員』要差。『內地官員』真的很熱切和相信自己推的東西。」

我倒是能夠理解，畢竟一心一意謀帝國百年一遇復興機遇，需要的只是全心相信、放下個人的單線邏輯；但台灣島內卻有中華民國、台灣主體的複雜分歧，又是民主政體，政府裡的人不免都會有一些表裡不一，但一切又要並行兼畜，難度只用想像的也知道高得多。但歷史上總是出現這種案例：質樸簡陋的文明，最後征服複雜和古老的文明。所以每次聽到台灣的文化界、政客或者社運界，出來唱「台灣是民主社會，不會那麼容易輸」的高調，我都憂心，因為這太過自戀，沒有看別人，看整體。

中國的上升軌道已經走完，但以前的軌道走出了一班很有「狼性」的人。在香港，我見到一班很優雅、很天真又很高傲的香港人，如何被窮山惡水出來，因而野心勃勃的中國人玩弄到體無完膚。不只是港英一代菁英被中共愚弄，就算是平民之間也是。中國遊客在香港總是氣焰衝天，佔盡所有人的便宜，還有「左翼人士」保駕護航。

在香港，有一班很優雅、很天真又很高傲的香港人，卻被窮山惡水出來，因而野心勃勃的中國人玩弄到體無完膚。（湯森路透）

中國人是職業的生存者、專業的殖民者。你的文明越是精緻，你的人就越不能抵擋。我當然認同，在文明程度而言，台灣比中國文明得多，但這也是危險之處。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在外人眼中，台灣開滿桃花，但也花葉掩目，不知有漢。所以也許一切的希望，都不過希望現實原來是「共同腐朽」，而不是此消彼長。但當然最好不要把情況想得太僥倖。

為甚麼引述B的這些話呢？因為坊間總是充斥很多低水平親中言論，他們的確很糟糕，看得多，你會以為他們不用認真對待，但帝國當然也有很多人才，而且他們野心勃勃，有一種講求文明、講求公義的那些人所普遍欠缺的氣質。西方就是太低估了中國，而他們最終能否贖回自己的天真，尚且不知道，中華帝國的諸邊陲，不是根深樹大的美國，犯不起任何錯誤。

請不要誤解，我不是站在一個高高的博奕維度去說這些，而是作為一個來自淪陷區的人，一個精神上的俘虜，自然是不想世上有任何一個地方，要再經歷香港的切膚之痛。

這會不會是杞人憂天？但我看B說話時那種認真，我能想像到中國統治階級的年輕一群，還有那些已不在乎資本主義或者社會主義，而是一心信仰叢林法則的帝國信徒。他們的確存在，而且數量很大。我不禁憂心，為整個自由世界——如果它還存在的話。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