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裔美國人染成金髮不一定都是為了模仿西方美。(紐約時報)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亞裔特徵,是我問母親為什麼我的頭髮不是金黃色的時候。我那時五歲,是生活在密西根州一個以白人為主的郊區的少許亞裔美國人之一。當然,我的故事並不罕見。在擺脫我們察覺到的其他特徵,努力證明自己的美國特徵時,可能大部分在美國出生的亞裔都有這種經歷。對此有一個說法,叫「永遠的外國人」。
「我們這個群體永遠都會有人要我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這部分是因為我們的移民規模非常龐大,所以不管是第四代還是第一代,我們所有人都被捆綁在一起——所有人看你都像個外國人,」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UC Santa Barbara)研究亞裔美國人的副教授寧喬艾玲(Erin Khue Ninh)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要表達對西方理想的認同,最明顯且快捷的辦法就是把髮色變淺。對於曼哈頓切爾西地區IGK Salon的髮型師麗茲·任(Liz Rim)來說,把頭髮變成金黃色就是她融入的方式。她五年前開始處理自己的頭髮。
「我在喬治亞州長大,那裡所有人都是金髮碧眼,我永遠都是亞裔芭比娃娃的形象,」任說。「現在太瘋狂了,因為我在紐約或洛杉磯看到的亞裔中三分之一是金髮。」
儘管早在60年代,日本名人就為了模仿動漫人物而改變髮色,但直到幾年前漸層染髮火起來後,美國的美髮店才迎來想把頭髮全部染成銀白色的亞裔客戶的劇增。
東村Hair Kuwayama的染髮師保高律子(Ritsuko Hotaka,音)說,她的顧客中近20%要求染成金色。諾利塔Sonder Hair Studio的創始人凱莉·蘇(Kelly Su)反映,在她所有的亞裔顧客中,大約50%的人會選擇更淺的顏色。(兩家美髮店的顧客群體都以亞裔為主。)
「這與日益出名的亞裔美國部落客的數量有很大關係,」去年下半年把頭髮染成銀白色的女演員格蕾塔·李(Greta Lee)說,「有一大批亞裔正在時尚界崛起。」
有少數一些人曾採用所謂的時尚大片造型,比如熱門韓裔美國模特朴秀珠(Soo Joo Park),她以標誌性的超亮髮型聞名,這種審美引發名人和街頭時尚明星紛紛效仿。其中包括模特兼部落客艾琳·金(Irene Kim)、設計師安尹(Yoon Anh,音)和社群媒體影響力人物瓦妮莎·洪(Vanessa Hong)、梁伊妮(Tina Leung)和章凝(Margaret Zhang)。
染成金髮不一定都是為了模仿西方美。瓦妮莎·洪正在經歷人生中的一個重要時刻,她想要一個巨大的改變。梁伊妮在留了七年Skrillex式半邊剃頭髮型後,覺得自己好像缺點與眾不同的東西。
「我一直看著這些迷人的亞裔女孩留著金髮,我很容易受到廣告的影響,」她大笑著說,「如果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某樣東西,我就會有點想要它。」
這種需求可以部分歸因於Olaplex在2014年的問世,這是一種添加到漂白劑中的活性成分,用以修復化學損傷,有了它,把染色劑色階提升10級這樣的事就沒那麼困難了。在18個月前,西村髮廊Whittemore House推出了自己的染髮配方,可以在增加頭髮亮度的過程中保護、強化和護理頭髮,所以它的亞裔顧客的數量翻了一番。
儘管有了這些進步,把頭髮染成銀白色仍是一個挑戰。它耗時長達12個小時,需要使用多達6種染色劑,至少花費400美元。這還沒算保養費,包括深層護理、調色劑和紫色洗髮水,還要不辭辛苦地每月修補一次,每次花費可達200美元。
「這是要把頭髮從毛囊開始全部染一遍,到最後頭上就頂著一團Brillo鋼絲棉了,」格蕾塔·李說。「那種叛逆,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對於這麼做的人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象徵性的叛逆,反叛的是亞洲乖乖女的俗套——這是「模範少數族裔」保守、安靜、勤奮刻板印象的延伸。又因為「亞洲頭髮」歷來具有異國情調,常被人用「順長、絲滑、烏黑」等詞語描述,那麼將其徹底顛覆,就成為一種奪回所有權和身份再造的方式。
「力求只呈現一種髮型,不僅是在迎合狹隘而執迷的期望,還限制了對外表進行創造性實驗的能力,」密蘇里大學聖路易斯分校(University of Missouri-St. Louis)日本研究教授勞拉·米勒(Laura Miller)說。「染髮往往會與其他形式的身體改造聯繫在一起,比如穿孔和紋身,因此反映了一種對主流和舊式女性特質規範的拒絕。還有什麼能比一個完全不同的外表更能體現與父輩不同的思想呢?」
拿米勒來說,她希望這是年輕的亞裔美國人從亞洲國家捕捉風格和文化線索的一種趨勢。「他們眼中的亞洲,尤其是日本和韓國,在頭髮顏色和風格上有很大的混雜性和趣味性,」她說。「當亞裔美國人染髮時,他們心裡想的可能不是美國白人,而是比如最上摩卡(Moga Mogami)和金孝淵(Hyo-yeon Kim)這樣的亞洲明星。」
有人會說髮色和種族是——或者應該是——互斥的。「白種人可以有各種變化,他們是金髮紅髮還是棕發都沒什麼大不了,然而這些同樣的規矩卻不適用於我們,」格蕾塔·李說。「要是可以像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能毫無問題地進行任何嘗試,那將是一種有力的賦權。」
哪怕這麼做的目的是想要融入,作為亞裔有一頭淺色的頭髮也會帶來不可預知的效果。梁伊妮表示,她發現更多的人會轉頭看她。麗茲·任把這當成了創造力的出口。造型師、製作人、模特傑西卡·吳(Jessica Wu)把最近模特工作機會增多歸功於留了六個月的淺金色頭髮,包括近來Glossier品牌的「眼影明星」(Lidstar)廣告。
「一頭金髮強迫我重新審視我想如何向世界展現自己,」傑西卡·吳說。「這給了我更大的自信,影響了我的穿衣方式和我作為模特的表現,也允許我在個人造型上有更大的實驗性。」
這種表現自由給人感覺恰好符合了千禧一代和Z世代將體驗和真實性置於一切之上的價值觀。「我只是想轉變一下我的形象,但我認為任何改變都是對傳統的突破,我也覺得我們的所作所為讓我們現在更加明目張膽了,」梁伊妮說。
雖然能把這輕鬆歸結為一種美容潮流,但這個不斷壯大的群體指向了一種更大層面上的變化,比如一種新亞裔美國人身份的塑造。
「或許這是解開禁錮我們的標準的一部分,」格蕾塔·李說。「這看上去可能是一種傻乎乎的、輕佻的舉動,是一種虛榮行為,但亞洲人和亞裔美國人向來有著被邊緣化、被無視的歷史,因此無論政治聲明是什麼,也許通過一頭金髮只是要傳達一個簡單的信息:『我在這裡。注意我。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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