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在孟加拉吉大港創辦格萊銀行,幫助無數窮人脫困,因而在2006年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維基百科)
4月,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莫德·尤努斯所寫的《三零世界》在台翻譯出版。當年獲頒和平獎,是因為他創辦了格萊銀行,透過這個被稱作「窮人銀行」的平台,協助無數貧民貸款創業,讓人看到他「從社會底層推動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努力」。
如書所述,1974年孟加拉發生嚴重飢荒,出身孟國海港市吉大港的尤努斯,當時一邊在學校教授經濟學,一邊自理種植灌溉作物,他非常希望能幫忙解決嚴重困擾這個國家的貧窮問題。
因為專才之故,他理解到「貸款方式」對地方小村落具有重大的影響,尤其當時放款者對貸款人要求之嚴酷,簡直是把窮人當成奴隸對待。他一開始是自掏腰包借錢給需要的窮人,爾後,他和窮人間的借貸模式,則成為格萊銀行的開端。
有別於傳統銀行服務的多是「有錢人」,格萊銀行的往來客戶大部分是貧窮婦女,並且由貧窮婦女組成董事會,去決定銀行的政策。另外,傳統銀行主要選擇大城市設立營業處,格萊銀行卻都是以小村落為據點。
格萊銀行的特點還在於民眾向格萊銀行借錢不用抵押品,完全靠信任運作,並且證明窮人,尤其是窮女人的信用度和還款率,甚至遠高於富有的貸款人。尤努斯從經濟理論發展出的實際作為,不僅受到他國非營利組織的認可,就連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聯合國,也都表示有興趣採納尤努斯的經營概念去推動類似金融方案,好讓「窮人」可以被納入傳統的經濟制度中。
繼格萊銀行之後,尤努斯再以此延伸發明「社會企業」,不僅幫助全球各地數百萬家庭擺脫窮困,也一併改變了一代人的企業經營心態和眼光。
尤努斯的成就族繁不及備載。但我們有必要暫時把眼光拉回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吉大港。
透過維基百科的介紹,我們對吉大港有了以下認識:吉大港是孟加拉第二大城市及第一大港,人口約390萬…臨孟加拉灣,是孟加拉重要交通樞鈕和工業中心,工業有煉油、造船、鋼鐵、紡織、玻璃及食品加工等…而其拆船回收業格外出名…它是孟加拉國的經濟中心…
純就字面上的官樣陳述,我們恐怕很容易對吉大港產生錯誤聯想,以為那會是個什麼樣的繁華大城。事實上,一旦親臨造訪,任誰都只會對它破敗的景貌、汙穢不堪的住宅區、惡臭難聞的巷道以及擁擠嘈雜的市容留下深刻印象。它和孟加拉其他城市的現實情況並無二致:窮人、斷肢殘臂的窮人;小孩、衣不蔽體的小孩;女人、沿街乞討的女人,由他們一同交織構成你眼前的殘酷畫面。維基百科所言並非不實,只是欠缺了實際溫度。
生長在這樣的環境,相信多數人只會有兩種念頭。一是努力向上,想辦法遠離家鄉,到別的地方另謀發展;或者接受命運,任憑看似無以翻身的窮困擺布人生。也的確,當地人沒能力的,索性就留下來過著載浮載沉的生活,有能力的就是移民他國永不回頭。
唯有尤努斯這一類型人物略有不同。尤努斯在家中排行老三,卻有14個兄弟姊妹,家境就如同絕大多數孟加拉人一般。他靠著努力向學,大學畢業後再赴美國攻讀經濟,學成理當有更好的發展,卻又選擇回到吉大港大學教書。就人性上的利害取捨,能有機會留在美國生活的人,怎堪回首那個又臭又髒的老家?尤其歷來最鄙夷貧窮的,無非是曾經窮過的人,因為唯有他們知道貧窮究竟有多不堪。
吉大港的條件,很難給予任何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或者僅僅只想過過好日子的年輕人帶來正面能量。那裏只有因為貧窮、促狹、雜鬧而來的無望和死寂。去印度、去中國、去東南亞或任何國家闖蕩,說不定都比留在一個齒輪殘破鬆脫的城市有希望。
偏偏,尤努斯看到了另一面。家鄉衛生條件不好,他想到的是如何創造乾淨的飲用水;老弱傷殘無以為靠,他想到的是該怎樣引入現代化醫療照護制度;窮人沒有營生能力,所以有了「窮人的銀行」格萊銀行;眼看資本主義的弊病侵蝕國家青年的未來,於是他力倡社會企業。他提出的經濟模型和科技應用,都是為了解決貧窮、飢餓和無家可歸的人。
處在一個病入膏肓的土地上,他反倒提出新一代的責任使命是創造零貧窮、零失業和零淨碳排放的世界。更由於尤努斯提出的不光是對未來的某種假想,還是一套可行的新經濟方案,一個可以被其他國家、城市導入、複製的脫貧經濟實驗,進而才會獲頒諾貝爾獎殊榮。有趣的是,他拿到的不是諾貝爾經濟學獎,而是諾貝爾和平獎。
尤努斯之所在,證明了弱小的國家仍可以有偉大的「個人」。他對台灣來說當然是有意義的,他讓人意會到自我生長的土地,資源和環境條件難免有其侷限,倒也不只是供人消費和耗損,或是發現苗頭不對就棄之如敝屣,有時原來可以藉此刺激腦力,去找出有益彼此的永續生活之道。台灣並不貧窮,條件要比孟加拉不知好上數百倍,如今一票人何苦成天坐困愁城,滿溢失敗主義?當然,如果非要以當代中式奢華相比不可,那他們眼中台灣的前景就又另當別論了。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