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朝鮮也就只有金正恩有自由,連受過專政之苦且做過人權律師的文在寅,為了朝鮮半島的「和平」,只能與金正恩客客氣氣而置北方的「同胞」於不理。(湯森路透)
1967年,英國哲學家芙特(Philippa Foot)提出了知名的「有軌電車難題」(trolley dilemma)。問題是這樣的:假設你看到一輛剎車壞了的電車準備撞上前方軌道的5個人,而旁邊的備用軌道上則只有一個人。如果你撒手不管,5個人會被撞死,而剛好你手邊有一個按鈕,只要按下,車則會駛入備用軌道,只撞死一個人。那麼,你會否為了拯救5個人而犧牲一個人?面對這一倫理難題,國際領袖甚或輿論竟近乎毫不猶疑按下按鈕,而被撞死的那個人,名字叫「朝鮮人民」。
德國著名哲學家黑格爾說得好,在東方專制主義制度下,全國只有一個人是自由的,其他人都沒有。南北韓雙方的政府為兩國首腦會談費盡心機,從接待的小朋友人選到植樹,再到晚宴的菜式,安排都鉅細無遺,但也不及金正恩忽然邀請文在寅即時踏足北韓一下搶眼。在三八線上演一場「彈出彈入」的政治劇,全朝鮮也就只有金正恩有這個自由。這再次提醒世人,那怕金正恩在訪韓的政治表現非常出色,甚至爐火純青、無可挑剔,他作為專制者的事實並無絲毫改變。
回想這幾年,市場間中就有與脫北者相關的書籍出版,內裏道出不少這個神秘國度的慘況。譬如《平壤水族館:我在北韓古拉格的十年》一書,憶述一位脫北者如何在耀德集中營生活,又如一看書名已令人感難過的《為了活下去》,這本傳記甚至在上年度的香港書展全數售罄,可見內容如何觸動人心。
不錯,這些文字一再告訴我們,在北韓生活的百姓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只是在金氏當政的世界下,他們從沒被教育自由是甚麼,只被教育如何為自由而犧牲(Svetlana Alexievich語,《二手時代:追求自由的烏托邦之路》)。然而,作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人民,卻在這場會談的鎂光燈和後續的討論中被無視了。
以六方會議為軸,普京和習近平對朝鮮人權隻字不提「合情合理」,至於商人出身的川普,對人權不感興趣亦無意外,但是,連受過專政之苦且做過人權律師的文在寅,為了朝鮮半島的「和平」,也只能與金正恩客客氣氣而置北方的「同胞」於不理,正正反映了現實之殘酷:即或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在第一條就寫明「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即或國際主流社會喜以「普世價值」與人權並列,一方的私利還是最終的金科玉律。按此理,只要朝鮮半島的局勢能轉向穩定,在國際社會的眼中,北韓人民的命運輕如鴻毛。
這令筆者想起剛在無國界記者(RSF)最新公布之新聞自由指數(PFI)榮獲第一的挪威。如果大家還記得誰是劉曉波先生,應會記得他在8年前得到諾貝爾和平獎後,中國與挪威隨即陷入冰河時期。2013年,保守派出身的總理索柏格(Erna Solberg)上任,旋即積極修復兩國關係,旨在重新進入對方的鮭魚市場,代價則是對中國的人權問題束之高閣。劉先生病危之際,奧斯陸政府既不回應媒體有關提問,更拒絕響應國際社會對北京的旋壓。人權不比鮭魚,是挪威給所謂的普世價值之無情註腳。
連近年人權紀錄良好的挪威也如此,其他地方就更加不用說。遠離西方世界的敘利亞這幾年就非常糟糕,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美俄為首的各個勢力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完全視人命如無物。又如近日局勢又有升溫趨勢的以巴衝突,以方嫌疑以實彈射殺平民甚或記者,只換來國際社會零星譴責和報導,施害者則全身而退。敢問蒼天:在利益和「和平」面前,人命何價?公義何價?
回首過去殖民主義猖狂的時代,各地人民的命運很多時只在於幾個國家領袖如何在地圖上指手劃腳。可惜時至今日,人類看來進步不大。於此,曾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當代印度思想家沈恩(Amartya Sen)之政治理念確令人深省,他說:「或許我們無法明確定義正義是甚麼,但是我們都知道怎麼去消除社會的不義。」作為偏安一隅的草民,我們能作的肯定不多,要求北韓立時改變亦必然是鏡花水月,不過,這不表示可對明顯漠視人權的事情全不發聲——正如我們救不了劉曉波先生,不等於要效法挪威政府。
我們如此堅持,因為不得不如此。以他人的苦痛來換取自己一刻安舒,既與真正的人權精神背道而馳,且歷史也教訓我們這種想法何等天真。南韓曾力推的太陽政策,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個核武和導彈技術成熟的北韓。2002年的《日朝平壤宣言》,今日又身在何方?以緩靖為手段,犧牲「少數」,就能救回「多數」,世事真的如此簡單?難道以上種種深刻的經驗,只消一場政治劇就從人類的記憶中刪除嗎?
※作者現居香港/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