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在國際上封殺台灣,就是要讓台灣和中華民國消失,降低台灣國人的國際觀甚至不是他們的目的,那是我們自己沒來由地在失敗主義下主動拋棄掉的胸懷。(攝影:陳品佑)
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拉丁美洲國家多明尼加建交,中華民國邦交國數字再少一個,剩下19。隨後,聞之者痛心、憤慨和自我解嘲乃至訕笑自己的言語等量奇觀,另有一種反應則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最後一種態度,說明了長期處於中國壓制下的台灣,早出現麻痺狀態。1日上午外交部慎重其事舉行記者會,宣布此一關乎國家邦誼的重大變異,當天戲院裡《復仇者聯盟3》的單日票房照樣再創新高。儘管這比訕笑自己果然不如中國的扭曲心靈稍微讓人可以理解,但其實「無感」不光是台灣國際空間遭到窄化的後遺症,而且極可能已引發其他併發問題。
中國對台灣的壓制主要分幾個層次。一是任何涉及台灣「主權」的國際參與,通通要迫使化於無形。所以,聯合國進不去,「邦交國」數量亦首當其衝,對岸要讓中華民國邦交國歸零,根本是無需辯證的議題。再拿「九二共識」圓稱可以創造邦交存續空間(頂多時間),恐怕連《環球時報》都覺得可笑。
第二層面的壓縮,是對有主權色彩的國際組織,尤其是聯合國轄下的任一機構,台灣縱有露臉機會,也必須在「名稱」上被歸屬於中國之下。例如世界衛生組織WHA在中國積極運作後,確立了台灣參與的「宗主國模式」,它讓台灣過去幾年雖然有部長級官員率代表團出席,但那種虛擬參與方式也等於沒有參加,因為中國可以任何理由再將台灣拒於門外。
第三層面打擊對象,是主權象徵性略低,但技術專業性高的國際組織。台灣過去靠著高端專業技術人才,成功爭取成為許多國際組織的正式會員。包括「亞太經濟合作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亞太防制洗錢組織」、「亞洲開發銀行」、「亞蔬-世界蔬菜中心」、「亞太糧食肥料技術中心」、「國際種子檢查協會」、「北太平洋漁業委員會」和「世界動物衛生組織」…等等30餘個國際組織。中國正一個個要把台灣的會員從中剔除。
第四層面則是不涉任何主權意識的NGO。在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兩岸唯一代表」的一中戰略下,台灣聯合國進不去,有主權意涵的國際組織無法參與,同時連以專業技術為入籍條件的平台,也都遭嚴厲的侵蝕和奪取。包括中方先爭取能左右會員組成、名稱及參與資格的秘書長,再透過他藉由內規詮釋權(或組織條例)等手段排擠台灣。而今,台灣就連要參加NGO,有時恐怕都不得其門而入。
日前台灣參加在約旦舉辦的一場文化展覽活動,當地主辦單位因為中國施壓,進而衝入台灣攤位強拆中華民國國旗,我們以為那是零星個案,對中國政府來說,那樣的舉動已為國家、政黨,及至普通人民的共同義務。
小從NGO,再到專業型的國際組職,即便不跨入具有主權意涵的官方級別會議,都是台灣人才外通的管道,對任何國家來說都是如此,包括農、漁、經濟、法政、科技人才,我們若走不進任何國際主流會議的核心會場,我們怎麼可能說台灣和國際社會沒有脫節,以為台灣人到處都可以做生意,到處都可以旅遊、觀光、參訪,就當作自己和國際接軌的現象描述?充其量的全球時尚玩家,本質仍是自外於國際間硬碰硬的遊戲場域。
中國之所以愈來愈強,正因為中國的人才可以直接進入由數百個國際組織建構出的國際交流平台。同文(中文)、同種(黃種),甚至肚子裡裝著和中國人相近文墨的台灣人,如果能有同等的機會在任何國際場合和中國人平起平坐,競爭的壓力恐怕就會落在中國的一方。
中國欲圖讓台灣島存在,卻要讓「台灣人」消失的野望,又豈止侷限在邦交國和國際參與。
NGO組織ISO擁有包括台灣在內162個會員,「ISO3166」國家所屬代碼為所有會員和企業引用,在中國施壓下,「ISO3166」國名與地區編碼表早將台灣稱作「中國台灣省」。台灣雖然曾向日內瓦法院控告ISO(ISO所在地),但法院受理歸受理,最後則因為台灣主權敏感問題而將此案擱置至今。
進而,副總統陳建仁和駐WTO代表朱敬一,兩人在獲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時,美國國家科學院亦曾一度據ISO代碼所示,把陳建仁與朱敬一的所屬國籍標記為「中國台灣」(Taiwan, China)。雖事後經過抗議獲得更正,但全世界恐怕有無以計數的台灣人因為ISO之故,早被列為中國之下。許多國際級飯店、航空公司也都收到來自中國的「告知」,必以ISO代碼的規定列出台灣名稱。
近年尚有台灣留學歐洲學生,入學申請學生簽證,在校方不敵中國政府壓力下,將台灣學生的簽證國籍欄直接填寫成「China」,這是台灣學生被吃的第一層豆腐。接著,當台灣學生欲向校方申請獎學金補助,校方卻又以「台灣是已開發國家,獎學金補助以開發中國家學生為先」駁回申請。結果,獎學金多數便流向「開發中國家」的中國學生,於是,台灣學生國格沒了,連錢也沒拿到。
再者,台灣有為數不少人認為中國大國崛起,涉略面向宏觀,反譏台灣目光如豆,或稱台灣媒體沒有國際視野。但一樣的問題,孰令致之?
近年,北極融冰成為全球關注議題,大家一來憂心北極熊棲息地崩壞,二來擔心將帶來全球氣候變異,地球村裡,大家都會跟著遭殃;但同時,極圈周邊國家更關注北極融冰現象出現後,此區將創造出新的海運航線。於是這便成了周邊國家另一談判角力的議題-誰能搶到融冰後的新航線?
於此同時,經過長達7年的等待,中國終於獲准通過成為北極理事會(Arktisk Råd/ the Arctic Council)的觀察員,意味它將取得涉足北海資源、捕魚權和船務運輸的門票,同時也有機會藉由北極融冰,在亞洲、歐洲和北美之間創造的新航線上分一杯羹。
差不多和中國同時爭取為北極理事會觀察員的國家,還有日本、韓國、新加坡、印度和義大利。至於中國之所以能叩關成功,則幸賴北歐超級盟友挪威相助。一旦叩關成功,豈止中國政府大舉歡呼,中國的科學家、航海家、生物學家、地質專家、漁業專家、航運公司還有生意人,誰人不額手稱慶。國家的勝利是小,隨之而來的民間利益才真讓人欽羨。
同樣的邏輯,台灣在歐洲(包括北歐)和中美洲施展不了手腳,在非洲亦復如是,在東南亞也有同樣的阻礙,不都是中國阻撓導致。明著是要壓縮「台灣」和「中華民國」,實則嚴重壓抑了台灣人才的表演舞台。
2012年,台灣第一位前進南極進行科學研究的台大講座教授陳丕燊不但寫下我國天文研究的里程碑,還在南極現場意外和挪威總理史托騰伯格拍照留念,並邀請史托騰伯格錄製向台灣祝福的影片。當時新聞報導說陳教授「成功完成國民外交」。聽到此一新聞,除敬佩陳教授之外,回頭又予人親睹台灣國際處境的淒涼。台灣若和國際社會有正常交涉空間,陳教授的學術成果,包括其所謂「國民外交」的成就必定更加不凡
此外,台灣雖然也不乏有深厚國際採訪經驗的媒體,有長期國外駐點履歷的記者,但在國際舞台遭到剝奪下,其實也成為中國打壓的另個受害者。我們有本事前往北極,去報導當地埋有產自台灣數百餘種子的「北極種子庫」,卻對北極理事會討論的融冰、環境和航線議題不得其門而入。
因為台灣和國際社會連結的斷裂,造成我們就算有能力遊走國際新聞熱區,甚至是在戰火連天的國度裡,和多個外國記者委身當地廉價酒吧彼此談論戰場見聞,結果竟都無從在現場提問出和自己生長土地切身相關的問題,乃至追續之後的發展。但日本記者可以、韓國記者可以、中國記者可以,甚至連新加坡記者也能這樣做。台灣媒體國際新聞製作難免淪為具有「吸睛」效果的寰宇搜奇,不是沒有原因。
在這樣的處境下,台灣另一種國際觀就是,因應中國崛起,台灣有愈來愈多高中生選擇畢業後去中國申請念大學。全世界都想接觸中國,這是事實,以高教為起點也所言不假,根據中國自己公布的統計,到2020年,到中國求學的外國學生將達到50萬人。在這一波中國熱之下,台灣確實何必置身其外,但以下資料或可再補足一些「國際觀」:
中國目前是國際上第一大留學生輸出國,留學生數量每年都在大幅增長。據中國教育部統計,2013至2016年中國出國留學人數每年的增長率超過11%,美國、英國和澳洲最受中國留學生青睞,其中赴美留學占了37.34%。
此外,在中國高所得家庭中,其價值觀逐步趨向子女國際教育低齡化,赴國外讀書的中小學生比例也在增加。胡潤百富的報告指出,在留學年齡階段上,高所得家庭中有30.57%的人認為應該在高中階段即送孩子出國讀書,23.14 %的人認為要在大學階段送孩子出國,13.76%的人認為初中階段就要送孩子出國就讀,甚至還有8.3%的人認為應該在小學階段就送孩子出國。
2020年,在中國求學的外國學生即將達到50萬人之前,今天中國每年即已送出70萬的學生出國留學。他們的目標且是哈佛、哥倫比亞、史丹佛、柏克萊、麻省理工學院等長春藤名校。
國際人才的流動是趨勢,你的爸爸媽媽會希望你往高處爬,別人的爸爸媽媽也會,中國的爸爸媽媽到今天一樣認為把孩子送去歐美先進大學能更拓展視野。而我們把孩子送去北大、復旦、廈大...當然可以被當作「增加個人競爭力」的一種選擇,但難道真的認定這樣做就是取法乎上?
在中國壓力下,台灣和友邦斷交的影響確實不容小覷,後遺症也會相當多,但因此而來,自我限縮了對整個世界的理解、對自己發展的可能,那才真的是得不償失。話說回來,中國在國際上封殺台灣,其實也沒想這麼多,就是要讓台灣和中華民國消失,降低台灣國人放眼世界的企圖甚至不是他們的目的,那是我們自己沒來由地在失敗主義下附加拋棄掉的胸懷。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