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試圖用一種革命性的方式解決北韓問題，希望在同金正恩舉行面對面的會談時，談判技巧和促成交易的魔法，能夠帶來一個自65年前朝鮮半島達成臨時休戰協議以來，任何美國總統或外交官都不敢想像的成就。

為了實現兩個相關的目標——簽訂和平條約，清除如今已經十分可觀的北韓核武庫——這樣的方法是大膽而創新的，並且值得冒險嘗試。

但周四，這個辦法還沒啟動就失敗了。這個事實突顯出兩人對彼此了解甚少，並且他們的言論和極端要求在華盛頓和平壤引起了共鳴。

川普誤把國際局勢當商場

川普把北韓領導人當成為了一處搶手的資產，是和他競爭的房地產開發商，以為金正恩最終會願意完全放棄，以換取未來實現繁榮的承諾。因此，他一開始是發出「炮火與怒火」（fire and fury）的威脅，之後轉向出人意料的舉動，然後無謂地奉承這個世界上最殘暴的獨裁者之一。

「他（金正恩）能夠保持安全，也會高興，他的國家更會富庶起來。」在22日再次會見過於樂觀的韓國總統文在寅（Moon Jae-in）期間，川普提到北韓領導人時說。就在同一天，文在寅的國家安全顧問還預言稱新加坡會面「99.9%」確定會如期舉行。

但當時，川普和他的團隊已經清楚地認識到，把房地產談判中的技巧運用到圍繞核武器展開的談判中並非易事。

金正恩的確需要資金、投資和技術。但不僅如此，他還需要讓北韓的權貴相信，他沒有放棄由他獨自掌控的唯一的安全保障：他的父親和祖父留給他的核遺產。

「對他們來說，『致富』是次要的考慮因素。」前國防部長培里（William Perry）說。他是上一次同北韓就和平條約、核裁軍和導彈問題舉行談判的人之一。那是1999年，他的身份是美國總統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的特使。 「如果說我在和他們打交道的過程中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安全對他們來說是第一位的。他們知道我們有打敗他們的實力，並且他們認為我們有這麼做的打算。」

本周，當北韓發出最新的威脅時，現年90歲的培里在帕洛奧圖（Palo Alto）說，「對此，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採用循序漸進的過程，這恰恰是川普說他不希望採用的。」

內部反對力量掣肘

另有一些難題，導致談判根本無法推進到討論這些問題的階段。兩國領導人揣測著新加坡會晤可以在什麼樣的長期目標上達成共識，與此同時有一點越來越明顯，那就是兩國國內強烈希望談判失敗的力量正在發揮作用。

北韓核武器和導彈部隊的創建者是該國真正的權貴，他們被認為是讓美國不敢輕舉妄動的英雄。對他們來說，失去武器庫就失去了地位和影響力。

一周前，川普按照約定派出了一位副國家安全顧問前往新加坡，打算就峰會的細節與北韓展開洽談，但北韓並未赴約。周四下午，一位高級政府官員告訴記者，在過去的一周裡，北韓人都沒有接聽電話。

北韓也有自己的許多不滿。在接受了金正恩面對面會晤的提議之後，川便讓幾個月前才發表《從法律角度談率先打擊北韓的理由》（The Legal Case for Striking North Korea First）一文的波頓（John R. Bolton）接任國家安全顧問。文章鼓吹對平壤採取先發製人的策略​​——不論它對未來有何承諾。

進駐白宮西翼後，波頓便開始公開談論有關交出核武器的「利比亞模式」，這指的是他在2003年幫助設計的一項協議。根據協議，格達費上校（Col. Muammar el-Qaddafi）為換取經濟誘餌交出了剛剛建起的核武項目。而這種經濟誘餌和川普口中的那種如出一轍。

波頓知道，對北韓來說，利比亞的例子代表著同意單邊解除武裝是一個錯誤決定。他們毫不懷疑，如果北韓公民像利比亞的叛亂者在2011年反抗格達費上校時那樣站起來推翻政府，華盛頓當局將非常樂意幫他們追擊北韓領導層。

這一切都不意味著北韓完全喪失了主動權。川普謹慎地為金正恩留了道門，讓他在決定停止核戰爭威脅、想要重新安排會晤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或寫信」。

但在24日，川普還是忍不住重申了自己數月之前發表的、有關他辦公桌上核按鈕大小的推文：美國的核武能力是「如此龐大而有力」，因此別引誘他出手。

這可能是為了恐嚇，但似乎更有可能是刺激金正恩做出新的示威，以表現北韓有能力用飛彈打擊美國城市。

一個「去核化」　雙方無共識

事實上，現在關於北韓的問題，與美國在伊朗問題上的考量是一樣的：他們的下一步棋是什麼？有惡化的可能嗎？

目前，伊朗已表現出正在緩慢行事。但歷史表明，北韓在談判結束時的反應幾乎總是要製造危機——並要看看這反過來能否讓美國重回談判桌。

北韓與柯林頓政府的「框架協議」部分因北韓的欺騙、部分因美國缺乏和解的興趣而崩潰。之後，金正恩的父親便帶領北韓進行了第一次核試驗。

在布希政府末期，和平條約的希望已經破滅。新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面臨的考驗，是北韓一系列更大規模的核試驗，以及加緊製造洲際飛彈。

就連川普都在上任之前明確批評過他的前任者們失敗的漸進式做法。

他接手時，北韓已經利用了美國在伊拉克、阿富汗和伊朗談判期間的分心，造出了20到60件核武器，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於是，川普用起了他在紐約房地產市場裡學來的那一套：提出最大要求，製造痛苦，再開始談判。

不過，他聲稱的「炮火與怒火」導致自詡縱橫商場的他從未見過的反應。文在寅特別擔心，這位以喜怒無常著稱的新總統會在朝鮮半島上點燃戰火，所以，他急忙將川普拉入了談判，這樣一來美國很難發起波頓主張的先制打擊。

隨後，文在寅對川普進行了過於熱情的讚美，甚至早早地提出了支持川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想法。

「這一次，文在寅的作用是前所未有的。」培里在峰會計劃流產前數小時表示。南韓總統認為自己是關鍵的中間人，是在危機出現時勸說雙方回到正軌的中心角色，比如這一次的危機。

現在，考驗他和平締造能力的時刻到了。

「朝鮮半島的去核化和永久和平是我們不能放棄或推遲的任務。」文在寅周四在首爾表示。他還表示，取消峰會「令人不安，非常遺憾」。他敦促川普和金正恩直接對話。

文在寅的任務是彌合分裂。但首先要診斷哪裡出了問題。

一個問題是雙方的言辭過於激烈，包括將對方從地圖上抹去的露骨發言。冷戰期間有時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更大的問題在於美朝從未在談判目標上達成一致。川普、波頓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有一個願景：他們稱之為「完全的、可核實的、不可逆轉的去核化」。

但這個想法是單方面的，他們從來沒提到過美國也必須放棄某些東西的可能性。

金正恩也用過「去核化」這個詞，但他說的似乎更像是軍備控制。他願意放棄部分軍火庫，但前提是美國撤回駐韓軍隊，逐步放棄威脅北韓的能力。

當然，川普一直以來說的是北韓一下子放棄所有的武器，只在過去幾天才表示可能願意嘗試更漸進的方式。

但那可能已經太遲了。

「核彈頭歸零，這永遠不會出現在談判桌上。」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Wilson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高級副主席利特瓦克（Robert S. Litwak）說。他寫過一篇詳細的研究報告，討論如何逐步解除北韓的威脅。他表示，川普需要採取更接近2015年伊朗協議的方式，該協議限制了伊朗的核能力，但沒有將其徹底消除。

當然，它就是幾周前剛剛被川普放棄的協議，這意味著他現在同時面臨兩個核危機。

※作者桑格（David E. Sanger）是《紐約時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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