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全世界帶著戲謔的心情，旁觀金正恩和川普互罵「瘋老頭」和「火箭人」時，絕對不會想到這兩個人將要在會議桌上把手言歡，寫下美朝關係史的全新一頁。對美國而言，這是外交政策層級的重大突破；但對北朝鮮來說，這不只是金氏三代領導人在對外政策上的重大轉軌，北朝鮮人民更必須打破長久以來的政治信仰，才可能重新建立一個能接受「與敵人握手」的全新價值觀。

在北朝鮮人對第一代領導人金日成的種種崇高稱號中，有一個是「在一個世紀裡打倒兩個帝國主義」的偉人；「兩個帝國主義」之一是曾經侵略朝鮮並殖民的日本，另一個就是被北朝鮮視為發動朝鮮戰爭、造成國家分裂的罪人美國。不，完整的說法是「美國帝國主義」。

在北朝鮮的政治及歷史教育中，美國與「國家的敵人」是劃等號的。在遍佈北朝鮮各角落的政治文宣中，除了歌頌金氏政權三代領導人之外，唯一一個以外國為主題的，就是「打倒美國」。

北朝鮮永遠的反派——「萬惡美帝」

外國觀光客第一次到訪北朝鮮，都一定會安排參觀位在平壤市中心的「戰爭勝利博物館」；每一個遊客一到此處，都一定要觀看一部《是誰發動朝鮮戰爭》的紀錄片，十多分鐘裡學習「美國侵略軍」在戰時以及戰後的種種惡行。而每一個北朝鮮人，除了從小接受這樣的歷史教育之外，每一年都要到這座博物館至少一次，一遍又一遍地「溫習」美國人如何侵略朝鮮，而北朝鮮英勇的軍隊又是如何擊退這「萬惡的帝國主義」。

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中，半個多世紀來存在於北朝鮮政治主旋律的反美思想，成為即將到來的川金會最難以衡量的變數。「你們有沒有聽說，金正恩同志下個月要和特朗普見面嗎？好像是在新加坡。」領著我們參訪板門店的空檔，導遊偷偷地問了一句。我們不好問他們到底是以什麼形式得知這個消息，內容又與外界所知有多少差距；但從他們狐疑的表情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和敵人握手，帶給他們多大的不安。

對北朝鮮人來說，國家必須全力發展國防，是因為要抵禦美國侵略；國家經濟發展困難，是因為美國煽動國際制裁；朝鮮民族至今無法統一，是因為駐南韓美軍不肯撤離。這樣一個非打倒不可的敵人，別說美國人很難進得了北朝鮮，就連美國商品也是禁忌，而如今領導人竟然要和美國總統見面？

「當時美國不願意承認自己戰敗，原本打算在旁邊的帳棚裡簽停戰協定，是金日成將軍堅持，這是朝鮮人民的重大勝利，必須很正式地進行，所以我們的戰士們只用5天時間就蓋好這座協定簽字大廳。」身著筆挺軍服的解說員軍官，驕傲地講述著當時美方代表不願在戰敗文書簽下名字，只好遮遮掩掩地以聯合國代表名義署名的歷史。

這樣根深蒂固的確信，將要面臨川金會的巨大衝擊，伴隨而來的可能是北朝鮮人民期盼已久的戰爭結束宣言，和吉凶難料的外國投資。而直到那個歷史時刻到來之前，還沒有人問過北朝鮮人民將如何面對。

川金會引疑竇：為什麼要和敵人握手？

「南北峰會剛結束，美國就進行了軍演，我們都以為接下來所有會談都要取消。」站在為紀念傳說中金日成逝世前夜為統一方案留下簽名而立的「親筆題字碑」前，導遊對川金會的疑問還沒有結束：「不是應該要叫停嗎？為什麼繼續？」

這樣沉重的問題，不是外人能夠回答。離石碑僅數步之遙的「統一閣」悄無聲息，直到離境之後，我們才得知當時屋子裡面有人正在為美朝高官會晤做準備，金正恩和川普的握手，正在緊鑼密鼓地安排著。

不久之後的川金會，在北朝鮮的歷史上留下的究竟是向敵人示好的挫敗感，或是領導人為了人民生計而不得不的妥協？曾經形塑朝鮮戰爭「北方史觀」，進一步鞏固了領導權力的金氏政權，必須為這場高峰會創造出一個能絕對說服人民的論述，才能保住人民的政治信仰不被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