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中朝邊境的丹東市，隸屬朝鮮官方的文化展覽中心大白天裡就閃著彩燈，十來個朝鮮少女穿著傳統服裝，賣力表演「牡丹峰樂團」式的歌舞，逗樂一屋子的中國大爺大媽。「這些朝鮮姑娘一個月薪水600人民幣，被國家選上派出來就是3年，回家的時候都是富翁了。」導遊是個年紀相仿的東北小姑娘，語氣裡帶著一點同情，「但怕她們不回去，所以不能在這兒談戀愛、回國之前不發薪水；要是她們逃走了，家裡人都要受連累。」

不能在異國談戀愛、在回鄉前不能領取自己的薪水、不能選擇不回國，這些其實不是北朝鮮政府對這些女孩們最殘忍的限制。這些演藝團女孩們在中國可以看各種電視節目、可以接觸到不同國家的流行、用手機就可以上網，但只要一回到北朝鮮，在外面世界理所當然的一切都成為禁忌，這才是最大的酷刑。

「在外面嘗過好的了，回去肯定受不了。」東北小姑娘幾分鐘前才形容朝鮮是「社會主義僅存的淨土」，現在聽來顯然不是句讚美的話，由社會主義老大哥中國的人民說來，更是格外諷刺。

如果中國以嚴密監控鞏固統治權的作法，被形容為「歐威爾式」，那麼北朝鮮在歐威爾之前，還先具體實現了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創造的制約手法，從嬰童時期就將政治信仰注入人的思想，如同在大腦中寫入程式一樣，讓每個人終其一生都能在這個程式操縱下思考、生活。

政治滲透從小二開始

在北朝鮮，所有人都要參與政治活動。孩子進入小學之後，二年級便要加入少年團；每一年的6月6日在「少年團節」活動上領到紅領巾，人生的第一個政治組織活動就此展開。上了高中一年級，就必須加入「青年團」，用北朝鮮人的話說，就是「開始了主義的生活」。自此之後，從學校社團，到工作單位，甚至是居民樓或是退休老人的聯誼，組織把每一個人緊緊地繫在一起，綑綁他們的那根繩子，就是對金氏政權不容質疑的信仰。

每條大街上都錯落有致地立著各種「團結在偉大領袖之下」的標語牌，立在大同江畔的主體思想塔，塔頂的紅色火炬像怎麼繞也避不開的太陽一樣，籠罩著平壤市；就像在這個國家，無論走到哪個角落，都有金日成與金正日父子的肖像盯著你。不，用北朝鮮人民的說法，是英明地指引著人民。

如同所有的神話故事一樣，北朝鮮政治教條使用的語言也帶著奇幻色彩。當地導遊在講述建國領袖金日成的事蹟時，感動地述說「他在4歲時就寫下『朝鮮主義』四個字」這樣的傳奇；而金日成故居門口的那口老井，湧著「長生不老的革命之水」，當然也很合邏輯。

早已擺脫偉人兒時看小魚逆流而上這類反智教育的我們，自然會把這種說法當笑話。但在聽到當地人介紹不久前北朝鮮決定將平壤時間調整為與南韓時間一致時，解釋「平壤時間」來自金正日將軍用科學的方法，在日本和中國之間「找到了屬於我們的時間」，便可以清楚意識到，這些神話不只是為了鞏固金氏政權，更為了維繫北朝鮮從建國思想一以貫之的政治信仰。

於是因為一場高峰會談而決定調整上一代領導人「找到」的時間，絕對不是將找到的事物丟失，而是要從其中找到更重要的；時區如此，核武、對美政策，以及發展路線，當然也是如此。

能為北朝鮮找到屬於自己的時間，能創立建國的主體思想，能領導北朝鮮人民開展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當然也就能與美國總統平起平坐、對等談判，能夠用核武換取北朝鮮發展的最佳路線。延續金氏王朝政治神話的下一步，不是反科學的都市傳說，而是縝密的政治算計。

當金正恩搭乘借來的專機，飛到新加坡與美國總統會晤之際，平壤市內幾座大廣場上，正有上千人為了今年9月9日黨慶將再次登場的「阿里郎」表演而勤奮練習。對他們來說，不只是建國70年，更因為與南朝鮮的和平對話為統一帶來希望、因為朝美峰會將真正終結朝鮮戰爭，今年的節慶將更具意義。

而承載著全國人民信仰的金正恩，在國家70周年前夕，即將與川普進行一場勝負難料的外交博奕。是贏得終結朝鮮戰爭的歷史地位，還是做出全面非核化承諾，金正恩選擇用什麼方式維持家族統治的政治神話，將決定這個國家自此走上不同的發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