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上映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十二夜》把收容所的惡劣環境呈現在大家面前，十二天內無人領養便實施安樂死的規定，也因此片而廣為大眾所知，一時之間，人們紛紛開始關心流浪動物的權益。

2015年1月23日，《動物保護法》修正案三讀通過，廢除「十二夜條款」，並於2017年2月6日正式實施，收容所裡的流浪狗們不會再因為無人領養而遭到撲殺。

雖然整個社會似乎正在朝好的方向改變，但是導演Raye心中還是有揮之不去的隱憂。

因此，她決定籌拍續集《十二夜2：回到第零天》。

生活上最大的改變

拍完《十二夜》後，Raye說自己生活上最大的改變是開始養狗。

「我原本是沒有打算要養狗，可是在那時候在策略上覺得，如果要大家接受一個這麼恐怖的故事，我們需要讓大家看到一點好的結局，」Raye說：「所以我們選擇一邊拍一邊救援，為了說服團隊，我就跟他們說：我先領養一隻，大家一起來幫忙領養更多，讓更多他們找到家，好不好？」

在拍《十二夜》前，Raye已經有養一隻貓。「然後慢慢地因為不同的事情越來越多。」現在，她的家中一共有兩隻貓和三隻狗。

因為有了這些寵物，Raye不得不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需要長期待在外地的工作都只能推掉，還必須騰出時間來遛狗，另外，貓對家具的破壞力也讓她覺得很可怕。「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我接下來十年的生活是不要想有沙發了，因為會被拆掉。」她苦笑道。

《十二夜》還可以更好的地方

《十二夜》全片都以狗的觀點切入，連攝影機擺放的高度也是模擬狗的視角，除了輔助說明的字卡外，全片幾乎沒有人類的對白。在本片上映期間，Raye曾這樣表示，她之所以刻意省略人類，是因為不想去講議題，只想專注傳達情感方面的東西給觀眾。

五年過去了，Raye仍覺得這在當時是個正確的決定。「在《十二夜》這部紀錄片之前，我相信台灣大部分的民眾是不知道有這個地方的，（如果）你去跟他講一些流浪狗或是很嚴肅的議題，他會覺得這跟他沒有關係。」她這麼說：「所以我們才採取用狗的視角，去增加大家的同理心和去體驗牠們的感受。」

問到她覺得第一集還有什麼可以更好的地方時，Raye表示她很喜歡這個問題，因為她經常在思考這件事。不過，她覺得以當時的外在條件，他們已經做出很好的效益了。「我覺得假設重來一次的話，應該會在宣傳上更強調公家單位他們為難的地方、還有他們資源不足的部分，把一些流浪問題的現狀再講的更清楚一點。」

沒有配套措施的零撲殺

《動物保護法》修正案在2014年年底二讀、2015年年初就三讀通過，並且在兩年後正式實施，其速度之快讓Raye和動保團體都相當驚訝，在這次修正案中，最重要的就是廢除十二夜條款，朝零撲殺的目標邁進，然而，這樣的情況卻讓Raye憂心忡忡。

「我看到他們通過這個法案，可是我看不到可以執行的條件，」Raye說：「零撲殺對我來講是一個自然而然應該要前往的方向，但是不是說你把它訂出來就可以達到。」

Raye表示，要做到零撲殺，首先必須提升幾個相關的指標，比如：寵物登記率、晶片普及率和家犬絕育率等，如果政府有提出相關的規劃，她就會覺得這件事情是可以達成的。「但是當時我只看到他們講說我們要零撲殺，其他的東西好像沒有計畫，看不到他們真的想要解決這件事情的誠意。」

Raye指出，在沒有其他配套措施的情況下，這次修法首當其衝的就是收容所，因為狗的數量還是跟以前一樣龐大。「我們只是把（撲殺）這個解決的方式拿掉，前面的政策沒有制定出來的時候，我覺得那就會變成一個有點恐怖的事情。」

Raye認為零撲殺是一個很好的方向，但問題的核心還是在於人與動物的關係。「人怎麼養狗、飼主應該要盡到哪一些責任、流浪動物從哪裡來，沒有注意到源頭的問題的話，很容易就會被這個『零撲殺』三個字吸引過去。」 

《十二夜》是怎麼拍成的

看過《十二夜》的觀眾，應該會好奇Raye是怎麼跟收容所取得拍攝許可的？畢竟她這部片等於是要揭開他們的黑暗面。Raye曾說過《血色海灣》是影響她最深的紀錄片，該片導演路易賽侯尤斯（Louie Psihoyos）為了揭露日本漁民濫捕海豚的真相，與當地民眾展開一連串的諜對諜。

Raye表示，她其實有事先將完整的企劃書遞給員林收容所，並花了很多時間取得他們的信任，當時她很努力跟所方解釋她的理念。「我覺得這邊的狀況不應該由你們自己來背負，應該是要讓社會大眾知道，是大家的行為造成這裡發生的事情。」

後來，在所長的全力支援和配合下，《十二夜》順利完成了，不過後續的效益之大是她始料未及的。

拍攝續集的契機

Raye坦言，流浪動物是一個很複雜的議題，曾經有很多人來問她該怎麼解決，但她覺得這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的事情。「這也是當時我覺得自己能力不足的地方，我沒有辦法用這麼好的方式去解構整個問題。」

因此，她才有了拍攝續集《十二夜2：回到第零天》的念頭，希望能透過這部片完成當初沒辦法做到的目標。

《十二夜2：回到第零天》將會有幾個主要的方向，其中一個是向動物福利標準比較高的國家取經，像是：英國、瑞士、德國等，從他們的經驗尋找有沒有值得台灣學習的地方。當然，Raye也坦承，各地民情不同、公民的道德素養也不同，所以這些方法不一定能夠直接套到台灣的狀況，但是仍然可以做為參考。

另外，還會造訪已經實施零撲殺的國家，諸如：印度、泰國、土耳其等，探討他們為什麼可以這樣處理流浪動物問題。不過，Raye也很清楚它們之所以能夠零撲殺，很多都是因為宗教因素，比如穆斯林不愛養狗，被棄養的狗自然也比較少。「我們會去比較然後分析，各個國家值得台灣參考和應該要避免的情形。」

面臨劇烈轉變的收容所

在《十二夜》裡，那些負責處理流浪狗的工作人員相當讓人印象深刻，因為他們以幾乎機械化的模式處理這些生命。「在那邊工作的比較會是弱勢的老人家，」Raye解釋道：「他們只是做著他們平常工作的事情，我們觀眾會看起來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他們會這樣做，因為那就是他們的生活。」

為什麼收容所的工作人員對流浪動物會是這種態度？Raye認為這跟收容所過去的功能有關。「一直到我們去拍攝的時候，彰化都還是由清潔隊、收垃圾的人員在捕犬。」她表示，收容所以前的功能是美化市容和防疫，把大家不想看到的東西集中起來，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銷毀，代表這些狗來到這裡就是注定要被撲殺的。

「有點像垃圾的概念，那它自然不會是一個非常關心動物福利、很了解動物行為的人來照顧他們，這裡不會聘請這樣子的人。」Raye說：「說實在的，那裡的人把自己當成清潔人員。」

既然現在沒有撲殺，她認為收容所就必須轉型，要盡量讓每一隻狗都可以出去。「可是現在這些人很多都還是停留在一個清潔的觀念。」

Raye說，這些工作人員認為自己的工作就是這樣：每天早上來，用強力水柱清理地上的排泄物，餵這些狗一頓飯，午餐後處理行政工作，接著再餵一頓飯，然後就下班了。

Raye表示，工作人員會認為他把工作做得很好，把地板清得很乾淨，他不會注意到強力水柱會嚇到這隻狗，這隻狗之後會變得很難訓練，因為對人類不信任。「這也是我們這次會在紀錄片裡面講到的，就是收容所裡面的工作人員，（面對）現在這樣一個劇烈轉變，他到底應該具備什麼樣的素質和能力？」

沒有要再讓觀眾看恐怖的東西了

問起籌備期主要遇到哪些困難，Raye表現除了資金以外，最大的阻礙是觀眾們對第一集的印象。「很多人現在已經在留言說會哭啊、不敢看啦」Raye苦笑著：「就很想說，哎呀不要哭啦，這次不會哭啦，這次看一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沒有要再逼你們看那些恐怖的，現在（收容所）也的確沒有那麼恐怖了啦。」

後來，Raye回到當初拍攝的員林收容所，發現環境已經改善很多。其中的關鍵是為了因應零撲殺時代的到來，農委會在2015年要求各縣市的公立收容所訂出「最適載養量」，當狗的數量快到達臨界值時，他們就不會再收新的進來了。

Raye說：「在臨界值訂出來之前，我這邊（能收）兩百隻，我可能會收到兩百五十隻甚至三百隻，就會出現狗咬狗啊、打架，疫病蔓延的情況，那把這個臨界值訂出來之後，代表他們開始對動物福利、動物應該要有的空間，有更高的標準。」

Raye表示，過去收容所傾向把資源集中給比較有機會出去的狗，給他們比較好的照顧、比較舒適的空間，以提高他們被領養的機率。而現在，就算是很老、很兇、長的不好看的狗，也可以跟那些條件比較好的狗一樣，要待多久就待多久，甚至也有住上好幾百天的。

另外，因為狗的數量沒有像過去那麼多，獸醫相對比較有時間提供給牠們更好的醫療，甚至有餘裕給他們一些訓練，以《十二夜》裡的員林收容所為例，以前獸醫只在有需要的時候來，現在變成固定有兩個獸醫駐點，隨時觀察這些流浪動物的健康。整體來說，收容所裡的動物福利是比以前提升的。

零撲殺時代的隱憂

但是，流浪動物的問題並不會因為收容所環境改善而獲得解決，因為最適載養量的關係，很多狗進不了收容所，而牠們待在外面就會一直生小狗，導致街上的流浪狗越來越多，這是零撲殺時代到來，最讓Raye擔心的一個可能狀況。

「民眾的反彈跟衝突假設升高的話，我們是不是又要回去討論要不要撲殺的問題？但這樣子我覺得是非常危險的。」 Raye表示，過去我們用撲殺的方式無法解決流浪動物問題，現在走向零撲殺還是沒有解決，背後一定有其他原因，走回頭路不一定會比較好。

她進一步說：「所以這部片我們會去解構，比方說流浪動物的來源，還有我們現在的因應方式為什麼它無效？那該怎麼樣讓它有效？我們會去做這樣的分析和探討。」

送交的狗反而變多了

「送交」指的是民眾把家裡不養的狗交給收容所，零撲殺帶來的另一個隱憂，就是送交的狗數量變得很多。「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零撲殺，他們覺得心裡面比較沒有那麼大壓力，送交的反而變得非常非常的多，這是很諷刺的一件事情。」

因應送交數量的增加，近幾年各收容所開始訂定送交的罰金，通常是台幣一千元，對於這個金額，Raye表示：「處理一隻狗怎麼會是一千塊的事，講難聽一點，我幫他打個針都要燒掉五六千塊，這可是是你送交來這隻狗一生的費用欸。」Raye認為，訂定罰金只是為了建立民眾的觀念，而不得已必須採行的一種方式。

「說實在的，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飼主棄養，很多人真的是因為不懂得養狗，」Raye說：「當小狗他可愛的外型和愛玩的個性結束了，慢慢長大，因為你不懂得養他，而讓產生一些行為方面的問題，當這樣的狀況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很有可能就會再回來（收容所），變成一個惡性循環。」

建立起飼主責任是很重要的

Raye認為，要達到零撲殺的目標，建立起飼主責任是很重要的，但是台灣沒有充分的管道可以取得這些資訊，假設今天朋友送我一隻家裡母狗生的小狗，他不可能跟我講解動物保護法、或是飼主有哪些責任。「狗的取得很容易，又沒有取得這方面資訊的來源的時候，自然不可能會有什麼飼主責任建立。」

Raye指出，現在有一些收容所開始重視飼主責任這件事，所以會針對領養者開設相關免費課程，不過這些課程沒有強制性，而且只有直轄市的收容所有辦法開課，其他縣市沒有多餘的資源請講師。因此，在《十二夜2：回到第零天》裡也會探討在台灣該怎麼建立起飼主責任。

入法的東西也不一定有效果

目前很多跟動物議題相關的事情都已經有相關的法律，但是Raye表示，即使是已經入法的東西也不一定有效果，因為通通都有後門可以走。她舉寵物強制植入晶片為例，它有七天的勸導期，七天之內去植晶片就沒事。「對飼主來說我沒有立刻要去執行的一個原因，被抓到我再去打就好了啊。」

另外，強制結紮這件事也有漏洞可鑽，因為飼主可以申請要幫寵物繁殖，但是你後來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出生的小狗，相關單位沒有多餘人力可以追蹤。

人力不足是台灣公部門在面對動物議題時一個很大的阻礙，Raye說，台灣有超過一百萬人在養狗，但是稽查人員可能不到一百個，而且就算發現違規的飼主，稽查人員頂多也只能開勸導單，不能對他怎麼樣。「你看現在法令訂那麼漂亮，但實際上有很多的原因，讓它沒有辦法產生它的功能。」

Raye進一步說道，當法令訂了一個很高的標準，而民眾的意識還沒有跟上的時候，這些法令就不可能會成功。「所以變成又要回到教育面去看，怎麼樣讓這些飼主得到這些資訊。」

人類跟動物最好的相處模式

Raye覺得人類跟動物最好的相處模式是什麼？她認為，如果是野生動物的話，人類應該要跟牠們保持距離。「甚至我覺得，所有動物我們人類都不要靠近，他們最安全。」她苦笑道：「人類只要喜歡什麼動物，（那種）動物就倒大楣。」

至於狗或貓一類的同伴動物，既然人類把牠們當成寵物的歷史已經這麼久遠了，那就該學會尊重牠們、跟牠們好好相處，而雞鴨豬牛羊等經濟動物，就是在吃的時候不要虐待牠們，或者是少吃一點。

最後，是海洋公園或馬戲團裡的展演動物，Raye認為我們必須思考動物該不該作為一種娛樂存在。她說，遠雄海洋公園的海豚表演已經沒有像過去那樣好看了，因為他們把比較困難的花招都拿掉，只剩下一些簡單的拍手或餵食秀，這顯示大家有在檢討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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