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DF頒獎典禮(TIDF提供)
創立滿20週年的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今年依然勇於實踐對自我的期許──成為華人世界中捍衛創作自由的堡壘。策展人林木材與活動統籌吳凡接手辦理不過兩屆的時間,卻已擔起重任,努力服務眾多自對岸前來朝聖的中國影人,同時也利用影展為亞洲電影發聲,以象徵性的方式試圖顛覆亞洲長久以來的次級地位。
譬如翻開影展手冊,會發現亞洲視野競賽單元被置於首個單元;在頒獎典禮時,該競賽才是典禮壓軸的獎項。策展人更在典禮致詞時,當著文化部長的面,直言政府分級制度的荒謬以及影展預算編列的不足,絲毫不擔心讓她當眾難堪。驚人的是,文化部長隨後上台,即刻承諾會檢討影片分級制度,並支持調高影展預算。能目睹到影展的主事者,如同他們選映的作品一樣,大膽無懼地去實踐批判精神,著實令人激動不已!
TIDF影展每兩年舉辦一次,時間都在五月初,活動場地大多位於台北市中心,尤其靠近燈紅酒綠的林森北路一帶。附近隨處可見友善的人、夜市、KTV、按摩女郎,林立的住宅大樓與時髦酒吧攻佔了大部分的地景,也抹去了日本於二戰期間佔領台灣的痕跡。我不禁將這些變化看成是台灣糾葛的歷史以及難以容納不堪過去的隱喻,在TIDF期間,透過影像的揭示,過去種種的權力鬥爭深深烙印在我心底。
從整體的節目策劃上,可清楚地看出TIDF渴望鼓勵中南海地區裡所有在歷史與當代的抗爭電影。在總片量逾170部的片單中,少見的有近半的影片屬於回顧性單元,反映出影展側重挖掘過往歷史的思維。
1980至1990年代的港台錄像堪稱最具意義的單元,由策展人林木材與學者孫松榮兩人策劃完成,試圖去探問每個國家是否能擁有獨具的影像創作風格?電影創作者是否可按地緣政治的邊界來劃分歸類?所有的錄像作品皆為拒絕依順當權者的巧妙回應,以露骨直接卻可能過分簡化的方式被挪指當下的時局。
例如,創作生涯都在關注種族、酷兒、性別政治議題的藝術家鄭淑麗,在單元中展出的作品僅有1990年的五頻錄像裝置《Making News Making History》,該裝置除了展示當年她於北京拍攝的天安門事件影像,也有同時期中國內外的新聞報導。
不過這樣的呈現卻可能導致鄭淑麗的作品被歸在反中作品的脈絡下,對此我還是有點保留,因為這似乎透露出對於觀眾的不信任,不相信在沒有主題的引導下,他們依然能欣賞影片。不過散佈這影片確實仍是危險的,我在TIDF間認識的一位中國導演,將影片上傳到中國最熱門的通信軟體微信後,立即遭停權一週。
而港台錄像作品中另個令人驚艷的作品是1998年的《石頭記備忘錄》,影片的作者為香港實驗藝術的先驅榮念曾,他將中共的天安門政宣影像配上莫札特的交響曲,並且疊印上不同中國傳統的四字成語。
榮念曾不停地去玩弄這些元素,將影片變成有點無厘頭、搞笑的鬧劇,藉此批判語言於極權主義中的神聖地位。這部片在TIDF曝光率很高,幾個場地都可看到。我是在每晚的「無菜單放映」活動中看了第三次。
無菜單放映大多放映短片,也搭配熱鬧的現場表演。這些活動都在一座被一群年輕藝術家所佔領的草原舉行(草原佔領是合法的,期限至六月底,屆時該地將會蓋起高樓),他們在草原上搭建了許多大型木雕建築。現場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來賓提供即時的英文翻譯,使得所有參與者都能盡情同樂。
在台灣的公共場合飲酒完全不是問題,週末夜晚,草原鄰近的公園到處都有年輕人尬音樂、避暑乘涼。某晚,還有位台灣導演帶著羊肉爐前來跟大家分享,像是把我們當成家人朋友。
片單中有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無敘事、反殖民主義的實驗作品,直到每晚的無菜單放映現場散發出的狂歡氣息,才能一掃白天觀影帶來的濃烈沉重,不過TIDF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方也在於不願餵食觀眾其他影展的熱門大片。
我發現白天的放映活動竟有許多年輕的觀眾,且多數會留下參與映後討論,身為美國的影展與藝術影院的老常客,對此非常羨慕!當然,考量到許多影片標誌了電影創作既有的主體性,此現象似乎也不足為奇。
觀眾票選獎得主為吳耀東的《Goodnight & Goodbye》,該片為TIDF少數世界首映的作品,攝影機兩端的倫理爭議在這部片達到了極致。本片是吳耀東1998年《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的續集,導演和被攝者/友人Tom在前作中進行了一場心理上的拉扯對峙。20年後,《Goodnight & Goodbye》延續這場戰役。不過,影片新的素材其實有限,因為Tom在開拍不久就離奇死去,所捕捉到的僅有兩人重逢時酒醉狀態的粗糙影像。死亡帶來了這些不完整、有著駭人、噬屍氣味的殘破影像,或許意外地揭露出在供大眾消費的前提下,導演為了完成作品,被攝者淪為祭品的機制。
TIDF最具力道的作品如同港台錄像單元一般,緊繫著迫切的政治意圖,不過是以個人紀錄片的形式。不論在中國或是其他環太平洋國家,個人自由或創作自由皆面臨日漸升高的壓迫,有群重要的創作者不再嚴守傳統民族誌式的觀念創作,試圖對抗這些壓迫導致的集體冷漠。當然,個人紀錄片不是新玩意兒。
吳文光於1990年完成的《流浪北京》影片記錄他身邊五個藝術家好友的生活掙扎,後來被視為中國獨立紀錄片的濫觴。近年來,吳文光善用中國獨立紀錄片之父的名聲召集了多位年輕的電影作者進行「民間記憶計劃」的創作,提供他們共同工作的空間與常態性的工作坊訓練,每到冬天,他們會回到老家探訪雙親與祖父母進行口述歷史,製作關於中國1959至1961三年大饑荒的紀錄長片。
如今,參與的成員開始採取更加直接的方式去介入家鄉的生活,譬如為受難者立碑。今年代表「民間記憶計劃」參展的作品為胡三壽的《偷羞子》,片中有著農民令人揪心的訪談,影片最終以紀念自殺身亡的死者作為抗議的形式來結尾。而座無虛席的劇場新作《閱讀飢餓》同樣值得一提。儘管劇名有著「閱讀」,參與演出的影片作者們卻全場不發一語,或可說不以言語為表達工具。
在台上,吳文光和他的弟子一邊投入地擺動著肢體,一邊自喉嚨中擠壓出怪異聲響,同時間,牆上投影著農村景觀的影像以及一連串可怕的證言。如同無菜單放映,這場演出刻意帶進家人關係的連結。長期投身民間記憶計劃的導演章夢奇,她也是團隊首席舞者,投影工作安排由她的母親負責。如此的設計聽起來有些刻意,但是所有見證過苦難的沈重心靈卻因而有了形體,而透過影片形式呈現的部分,也揭示出任何時刻都需給予他者聲音的考驗。
《日常對話》為2018年代表台灣角逐奧斯卡提名的作品,也是TIDF中較新的作品。導演黃惠偵克服暴露家人同志身份的道德困境與童年受虐的自我揭露,在拍攝過程中逐漸與疏遠的母親達成動人的和解。影片聚焦導演與總面露不耐的母親在餐桌兩端一系列對話,黃惠偵簡單地使用定鏡拍攝,記錄下兩人尋找共識的協商對話且包容了因羞恥造成的沈默僵持。
不同類型的家庭難題出現在魏曉波《生活而已3》,本片記錄他與伴侶的日常生活,這是他同一系列的第三部作品,似乎會是以一生為期的拍攝計畫。他們住在中國南方的城市長沙的一層公寓,裡頭放置許多Y世代喜愛的室內盆栽。魏曉波持續花了三年時間拍攝,有時甚至還偷拍,記錄下新婚夫婦關於是否要生小孩的爭論,影片中許多事件一致有著嘲諷與坦率的風格,譬如有次魏曉波使用隱藏攝影機偷拍妻子,她發現了攝影機後因此放聲訕笑的段落。
在另一幕,魏曉波呼籲那些態度漠然的修課學生,未來別再拍流浪漢或貧窮的村民。這句對白似乎對於其他紀錄片也有隱約提醒的作用,畢竟許多在國際影展贏得獎項的中國獨立紀錄片都是以拍攝邊緣題材為主,《生活而已3》令人聯想到艾德.品克斯(Ed PINCUS)的《日記》,但在這個自拍世代中,思考攝影機凝視與再現遭到扭曲的程度,讓這部片更上層樓。
有些參與影展的創作者,似乎逐漸遠離傳統以議題為導向或民族學誌式的紀錄片創作。腦中首先浮現的是日本導演伊勢真一,在他投入以個人生活為題材的近作之前,長時間都在製作促進殘障人士權益的紀錄片。後來他在家人身上找到創作的啟發,他們一路上也都支持著他。
《奈緒與家人的35年》花費了35年的時間才完成,影片記錄了姪女奈緒以及身邊親友的生活(她的大哥、父母和協會的朋友們),奈緒被醫生評估無法活過20歲,但她卻遠超出預期的活了下來,導演以冷靜節制的方式記錄了她的人生,時光在幽微的暗示下飛逝,淡化了奈緒無法為常人想像的境遇,並抗拒以矯情的方式來訴說故事。鏡頭刻畫出奈緒的母親(導演姊姊)複雜的人性,也精準地呈現出家庭成員間彼此交錯的糾葛。經歷過多年癲癇治療的奈緒,很希望母親能勇敢自在地表達內心的想法。影片終了,我早已熱淚盈眶,衷心期盼我們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綻放生命的方式。
(原文刊於Film Comment,經作者同意後翻譯刊出,文/True/False影展選片人Abby SUN,翻譯/蔡世宗)
關於【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成立於1998年,每兩年舉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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