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前的香港,雖然沒有民主制度,卻是一個「已合法授權」的社會。(路透社)
有些人不解的是,英國人在香港,明明是華洋地位有高低之分的殖民統治,但香港人似乎卻不想反抗。雖然有少數香港人是反感的,例如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主張香港成為「獨立城邦」的馬文輝。便覺得香港應該停止殖民統治,但他在當年的香港,只是少數聲音而已。
面對這現象,臺灣人很可能會把香港投射進臺灣對日治時期的概念。即,日本和英國一樣都是前殖民政府,而之後又換來了一個表現較差的政府,所以懷念前朝。這個說法,聽起來是很有說服力,而且也能夠引起香港和臺灣互相之同理心。所以,我們很容易就把他當成最後答案。
不過,如果我們真的要理解香港,就必須理解,他背後有更深一層的理由。就是香港的居民,與前香港政府的關係,跟臺灣是完全不同的。
臺灣在甲午戰爭後,被清帝國割讓給日本,至於在二戰後,臺灣則被盟軍交給了國民黨統治,日本移民大部份撤走,而移入了相當數量的新移民。大部份臺灣人,從清朝去到今天,都是世代在臺灣出生成長的,他們直至民主化為止,都未曾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政府,都是一些外來的,強制,非自願的統治者。
臺灣人可以喜歡日本的統治,或者喜歡國民黨的統治,但這是屬於先上車後補票的類型,即是因為被統治已是事實,再讓自己喜歡上他,而臺灣人的好惡,在於把這些統治者平排作出比較。大家各自都可以列舉出大量喜歡或討厭的理由出來,但有一點是不變的:臺灣人並沒有選擇。
要比喻的話,臺灣就是盲婚啞嫁,如果你喜歡任何一個統治者,那就是很幸運的嫁了給一個還不錯的丈夫而已。那還是可以產生真感情,卻絕不能說這是一種自由戀愛。
香港為亂世中的難民提供了庇護所
香港和臺灣,在這方面有一個徹底的不同。香港在太平洋戰爭結束時,人口只剩下六十萬。在十五年後的 1961 年,香港的人口已達到三百萬。在短短十五年內,香港的人口暴增成五倍,很明顯,香港的大部份人口,都是國共內戰以及隨後各種政治運動,所產生的巨額難民。香港直至 1980 年「抵壘政策」取消之前,只要中國有任何動亂或政治波動,都會引發難民潮,為香港增加更多的人口。
跟臺灣不同,在進入八十年代之前,大部份香港的成年人,都不是在香港出生的。他們並不是因為一出生就生於這裡,而被迫接受英國人的殖民統治。相反,他們大多數是因為認為香港政府統治下的領域,對比起他們原本的故鄉,是更好的選擇,能夠提供更安全,自由,富裕的社會,才會移民來香港。
九七前的香港,雖然沒有民主制度,卻是一個「已合法授權」的社會,因為這些難民是依自己的個人意志,選擇要來香港,在此定居的。他們以用腳投票的方式,確認香港是較好的地方,並自願接受了香港政府的殖民統治。故此他們對於香港的殖民統治,便會顯得比較容忍,因為是自己的選擇。
香港政府其實並不想要那麼多難民,反而是難民希望香港政府收留他們。這使他們不知不覺的經歷了一個「隱性效忠」的過程,香港政府之所以得到了統治的合法性,是因為他們曾被難民選擇過。而殖民政府也沒有令他們失望,這些一無所有的難民被收容後,他們的物質生活,居住環境,也漸漸的改善。這使他們對香港政府產生巨大的認同與忠誠。
故此,難民與香港的關係,可是「自由戀愛」。雖然香港未必很漂亮,但至少當事人更厭惡其他的選擇。香港經歷過這種自願立約的過程,是香港的獨特之處,也只有難民城市才會產生這種特殊的歷史條件。
九七前的香港政府,就是在亂世中,為難民提供一個安定,自由,富裕的庇護所,這就是香港在政治上的道德高地。九七後大部份香港人都是土生土長,對於他們而言,特區政府並沒有經過他們的認同和授權,香港人並不是自願受特區政府統治,而是像臺灣人一樣,單純因為出生於此處而被迫受統治。少了這個授權的過程,特區政府的公信力與政治正義,就遠比起「難民收容者」弱得多。
公信力就是透過授權而存在,香港政府的公信力,就是建立在用腳投票的隱性授權上的,當香港的難民比例越來越低,這個公信力,也自然地會消失。
當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越來越多,他們對於未有授權的香港政府,自然沒有信任,便會追求民主化,這實際上,就是彌補他們從出生到現在,對香港政府合法性的授權過程。故此,民主化的壓力必然隨時間而產生,這也是現在香港情況的產生理由。
這也是為何我們不能假定香港的新一代,對政府能有上一代信任態度的原因,因為這種立約過程,是時代使然,可是不可能重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