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宗勳是台灣社會運動界的全能CEO,參與規劃設計的運動從反七輕、反核、反媒體壟斷,到廢除動物收容所撲殺等,幾乎無所不與,儼然是台灣的「街頭霸王」。(攝影:陳品佑)
2011年,台灣環保聯盟在總統府前演出「寧裸不核」行動劇。在警察團團圍住下,藝人李宓穿著白色罩袍在場內飛舞,一個戴著墨鏡的白髮男子站在她前面,舉著麥克風大聲疾呼反核的理念;突然,李宓停住並開始脫掉身上的罩袍,警察張著一條床單似的巨大布幔一擁而上把李宓蓋住,媒體攝影機衝上前,現場立刻亂成一團,只有那名男子臉色毫無變化,繼續冷靜地拿著麥克風講著……。
這場台灣首見的「裸體抗爭」,就是他想出來的。他是何宗勳,是台灣社會運動界的全能CEO,參與規劃設計的運動「族繁不及備載」,列舉其大者:從「反七輕」、「反八輕」、「反核」、「反電磁波輻射污染」、「反美牛」、「反媒體壟斷」,到「搶救台南火車站」、「搶救烏山頭遺址」、「屏東阿朗壹古道」、「台中惠來車站」,三次的「離島博奕公投」、「廢除動物收容所撲殺」,到公共立法「催生台語公共電視台」、「陪審團立法」…大大小小數百場。何宗勳,是台灣的「街頭霸王」。
其中,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蹟之一是,2010年催生的「公民監督國會聯盟」,首創「幫立委打分數算出勤」,從此,每年公督盟公布的「立委蹺班天王」名單,就成了媒體必報的藍綠惡夢。通常最後一名一定會去告他,何宗勳瞪著眼睛看著我:「我每一、兩個月就要上一次法庭啊!」
「我是專業的社運經理人」何宗勳認真地說:「一般的社會運動,參與的人要不是受害者,就是對這個運動抱持神聖信念,可是我不是,我是專業的規劃與執行。」信念當然是有的,但是何宗勳的信仰顯然是廣泛的,從反核、反賭到反撲殺,都是他認為的「好事」,「社運經理」的專業則完全是他「土法煉鋼」培養而來。
「沒有學校在教『社運管理』,或是『社運行銷』,在這個領域,一切知識都是從實際的抗爭中學來的。」他說。何宗勳可以說是社運工作「專業化、職業化」的第一代。
「過去30年,我都是站在旁邊指揮運動,盡量保持冷靜。」他說,不過,這一切「專業經理人」信條,都在今年一月,狗女兒「吉心」進入家裡後改變了。
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進行採訪,前面圍著一條活動柵欄,把我們「囚」成一個小小的半圓形,他的狗女兒「吉心」,喜孜孜地咧著嘴,努力地把頭塞進柵欄間,想要進來「一起聊天」。
「因為我在工作時她會啃我的書啊!」他指指斑剝的椅腳,自己的腿:「還有我的『肉腳』。」
何宗勳也想過「把吉心關起來」,他給我看牆上的鐵勾,本來是要拿來「綁吉心」的,但是看到狗狗被繩子勒得嗚嗚叫,被限制在一個小小的半圓裡「很可憐」,他最後的作法是,買個活動柵欄,真的有不能讓吉心靠近,要專心工作的時候,就「把自己關起來」。
他還是個心軟的人,採訪進行到一半,經不起吉心眨巴著桂圓核兒黑眼睛,不斷發出嗚嗚地哭聲,何宗勳終於還是把吉心放進「自己的籠子」裡,吉心又叫又跳的,濕鼻子湊上臉,用略帶腥氣的舌頭替他「洗臉」。
吉心一邊舔著他的臉,他一邊侃侃而談。
「我本來是做廣告的。」何宗勳承認:「會來做社運,也是因為我心軟。」
何宗勳出生於台南赤崁樓附近的民族路,何家是台南的望族,阿公何添壽是地方仕紳,支持無黨籍的葉廷珪參選台南第一、三、五任市長,賣掉一棟房子贊助葉廷珪選舉。何宗勳讀初中時,父親何政憲為蘇南成助選,家裡每天都有許多黨外雜誌,他笑說,這些「黨外雜誌」,就是他的「精神食糧」。
雖然「黨外雜誌」「讀得很好」,不過,初中時的何宗勳卻飽受升學壓力痛苦。為了「躲考試」,他跑去念美工科,專攻書法,退伍後便成了一名書法美術老師。
書法教了一陣子,何宗勳感到無趣,又跑去台南著名的廣播人蔡瑛珠開的廣告公司工作。當時房地產正在狂飆,蔡瑛珠人脈廣闊,便結合了許多弱勢團體做「公益行銷」,這是何宗勳第一次知道,原來,「公共議題」也是可以「行銷」的。
但是,生意畢竟是生意,廣告公司的客戶各式各樣,「有候選人找我們助選,後來我發現他是黑道,卻要我把他包裝成『愛小孩的爸爸』。」
「我覺得良心不安。」何宗勳一手攬著狗,一手摸著自己的心。
走進社運,就從「安良心」開始,先是幫忙高中時的老師劉仁洲做「乾淨選舉運動」(因為見識了「不乾淨」的候選人),接著,在這個過程中認識了許多NGO的伙伴,參與「反七輕」、「搶救延平老街」等等。從社運「義工」開始,何宗勳參與越來越多,他的第一份「專業NGO」工作,是創立「永續台灣文教基金會」並任執行長,接著,這竟然就成為何宗勳生命的主旋律了。(下集:一條狗改變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