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藝術基金會「Pro Helvetia」會長彼喬夫。(攝影:傅莞淇)
以文字繪作知名的法籍「激浪派」(Fluxus)藝術家沃提耶(Ben Vautier)在1992年西班牙塞維亞世界博覽會瑞士館入口擺置了一句具挑釁性的聲明:"La Suisse n'existe pas"(瑞士不存在)。
由文化面觀之,外人很難辨識出一種同一的「瑞士文化」。與鄰近的民族國家不同,擁有四種官方語言的瑞士沒有共同的宗教、君主或是同一場自決革命。依照許多現代國家的建立原則,瑞士不應該能夠存在。
瑞士26個邦各自設定州立假日,除了耶誕、新年與耶穌升天節外,唯一由聯邦訂立的全國性假日是8月1日的瑞士國慶日。而這個日期對現代瑞士的政治重要性多少是經由後人意願加諸的。
在此之前,瑞士建國日期根據史學家楚迪(Aegidius Tschudi)16世紀寫成的編年史著作訂在1307年11月8日。這是位於今瑞士中部的烏里(Uri)、施維茲(Schwyz)與翁特瓦爾登(Unterwalden)三方代表在琉森湖附近的草地上重申盟約的時間,被認為是瑞士聯邦組成的基礎。
一份在18世紀重新發現的文件將這樁歷史性事件上推到1291年。這份《聯邦憲章》(Federal Charter)記載3方代表的草地結盟發生在八月起初。在1891年慶祝建國六百週年後,聯邦委員會於1899年將瑞士國慶日調整到8月1日。
1936年,這件建國基石文件在施維茲獲得一個特別收藏館。此時正是瑞士「精神防禦」(Spiritual Defence)運動高峰期。30年代間,瑞士自納粹掌權的德國與義大利的法西斯主義感受到越來越高的威脅。因應而生的「精神防禦」運動團結了政治、傳媒與學術界人士,透過強化內部團結,抵禦外在威脅。而1291年的文件成為瑞士在外來威脅下團結互助、守護自由與自治的理想見證。
1291年結盟的歷史文件。(Switzerland Tourism)
另一個在此期間成立的機構為瑞士藝術基金會「Pro Helvetia」。Pro Helvetia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幾個月正式成立,一開始的目標是守護及推廣瑞士獨立的文化認同。
強調本國文化認同的取向可從取名看出端倪。赫爾維蒂(Helvetia)是瑞士象徵性的國家代表,常以持盾牌的形象出現,有時也持矛或劍,或與象徵和平的月桂或橄欖枝一同現身,地位近似英國的不列顛尼亞(Britannia)。有著拉丁名字的赫爾維蒂不專屬瑞士境內任一語言文化,適合作為全國人民認同的形象載體。
二戰後的社會背景變遷減弱了「精神防禦」的必要性。Pro Helvetia的任務也轉向促進對話與交流,以及鼓勵國際性活動,打破戰間的一種堡壘性心態。這包括70年代在美國、歐洲與非洲的文化計畫。1985年,Pro Helvetia在巴黎設立首間國外辦公室。
如今Pro Helvetia與瑞士聯邦文化局(FOC)同為推廣瑞士文化的重要單位。Pro Helvetia聚焦當代藝術、文學、劇場、視覺藝術、舞蹈、音樂與新興的遊戲設計。歷史遺跡與博物館等文化遺產、電影與文化獎項、文化教育與語言政策等項目則落在FOC的職務範疇。
根據瑞士聯邦2016-2020年的文化計畫,Pro Helvetia的主要目標包括支持本國藝術家、鼓勵國內外文化交流、推廣瑞士藝術文化國際性發展等。2017年底以來主掌基金會的彼喬夫(Philippe Bischof)解釋,Pro Helvetia希望以真正關心瑞士文化的態度與永續性的政策,真正地協助藝術家們打造長期性職涯。
在國際層面的努力,彼喬夫指出兩大原因。首先,瑞士本國市場不大,讓瑞士藝術家得以進入國際市場是很重要的。其次是與其他地區的人民溝通瑞士文化品質及表達方式的重要性。「我們相信藝術是全球性的語言,是一個與不同國家人民溝通的機會。」彼喬夫表示,「這也是為什麼(國際參與)是重要的。」
彼喬夫認為,去定義瑞士文化是一件「有點危險」的事,但仍有些詞彙可以描述住在瑞士的人創造出的藝術作品。例如,這些作品通常是製作精良的,在技術與資金面上具有很高的水平,能夠涵養多種表達方式的。「我們擁有四種官方語言,還有許多持母語的移民,所以瑞士文化中具有許多種語言。」彼喬夫表示,「我想這個多元性與翻譯的需求是相當特別的。對我們來說,在國家內進行翻譯是相當平常的事。」
就促進不同語區交流及凝聚的任務,「Pro Helvetia」資金與文化推廣主任穆斯(Andreas Moos)解釋,聯邦層級的單位在文化推廣上扮演著輔助性角色,一方面只在地方政府無法或無力推行某些任務時介入,一方面以跨語區的交流為補助標準。例如,如果一個劇團要從德語區的蘇黎世前往同在德語區的伯恩表演,Pro Helvetia不會給予補助。但如果該劇團是要前往法語區的洛桑,那麼Pro Helvetia就會補助交通與相關支出。
Pro Helvetia也時常鼓勵法語及義語區的文化計畫。2017年年度報告顯示,佔全國人口比例較低的法語區、義語區與羅曼什語區獲得的人均補助額高於佔多數的德語區。穆斯表示,「支持少數也是展現瑞士作為擁有多元藝術表達形式的小國家的任務的一部分。」
彼喬夫觀察,在全球化的趨勢下,去談論地方的需求隨之提升,而去找到地方與全球的接點也成為一大挑戰。「因為我們同時在地方與全球的脈絡下被定義。」他表示,「我想去找到兩邊的有趣橋樑,會是我們未來十年的一大任務。」
穆斯也表示,在評估補助時,「我們支持的所有計畫首先都是來自地方脈絡的,但是擁有讓其他地區人民也感興趣的潛力。」近年來,基金會感覺亞洲對瑞士藝術的興趣有所提升,也相應地增加了地區推力。包括與2018年台北藝術節合作「Seminar in Taipei 」,鼓勵不同地區的年輕藝術家進行深入的交流。
彼喬夫表示,「我們真的需要去守護小眾的聲音。而這也呼應我們的主要任務,去推廣、保護特定的藝術聲音。(確保)在文化中不只有大的聲音,也包括其他特別的聲音。」
彼喬夫解釋,這並不是出於保護弱勢的同情,「(而是)文化本身就是多元的。如果沒有相互比較,文化就不存在。」他舉例,如果沒有莫內(Claude Monet),該如何適當地談論畢卡索(Pablo Picasso)?畢卡索對藝術界帶來的改變,也必須透過比較來理解。
「當我第一次看見一段中國的舞蹈表演時,它與生活在歐洲中部的我們所理解的舞蹈全然不同,但他們也稱其為舞蹈。」彼喬夫表示,「同一詞彙具有不同的指涉,這樣的多元性是文化的本質及其力量。沒有多元性,我們也失去了文化。這是為什麼我們要積極地鼓勵多元,不只是捍衛它。」
這反映在彼喬夫對所謂瑞士形象抱持的立場上。在透過文化形塑國家形象上,Pro Helvetia樂於做出一些好的、特別的貢獻,但不是非常大的影響。「一個國家形象就像是一個拼圖,一個馬賽克。這不是一個單一的圖像,但會是一個由數千片塊組成的多元形象。」彼喬夫說,「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
歷經數次調整展覽內容後,施維茲的聯邦憲章收藏館(Federal Charter Archive)如今更名為瑞士聯邦憲章博物館(Museum of the Swiss Charters of Confederation)。展覽物包納多件中世紀的結盟文件,而不只有1291年的聯邦憲章。一大區域回顧這份文件的影響力變遷,以及與瑞士國家認同交纏的種種迷思(myths)。
在1991年進行的科學檢驗顯示,1291年文件有85%的可能性是在1252-1312年間製成。但學者對於此文件的真偽及政治影響力仍未達共識。例如,文件中沒有記載地點,紋章順序有誤,未註明準確日期這一點也與當時阿爾卑斯山北部的記述習慣不同。
有些歷史學者認為這在呂特利草地達成的三方盟約(Rütlischwur)可能與英雄人物威廉泰爾(William Tell)一樣只是傳說,或至少重要性不是那麼地高。1315年團結擊敗哈布斯堡(Habsburg)入侵者的莫爾加滕戰役(battle of Morgarten)很可能在瑞士建國進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這份文件獲得建國基石般的地位,可能是聯邦政府在19世紀民族主義思潮下強化國家認同的決定。
在某個層面上,這也呼應了瑞士建國的形式。她不是因文化、語言或宗教而團結,而是基於人民意願成就的國家。就像沃提耶在世博會瑞士館較少被提及的第二句聲明:Je pense donc je Suisse(我思考,故我是瑞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