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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台有「超越藍綠」 港也有「議會內外不應該牽涉太多政治」

盧斯達 2018年08月25日 00:00:00
香港議員容海恩說:「我覺得議會內外都不應該牽涉太多政治」。(圖片擷取自網路)

香港議員容海恩說:「我覺得議會內外都不應該牽涉太多政治」。(圖片擷取自網路)

幾個月前,一名香港親北京議員接受電視訪問,突然說出一句「我覺得議會內外都不應該牽涉太多政治」,引來大量批評和恥笑。

 

此說荒謬之處很明顯,議員擁有的是政治權力,負擔的是政治責任;政府施行的叫做「政策」,要處理的東西也無一不是「政治問題」。但在選舉政治之中,很多黨派和候選人為了取悅數量龐大的中間選民,紛紛擺出「實幹」、「非政治化」的包裝。

 

但政治是甚麼呢?人類社會有紛爭,不同群體之間有利益矛盾,需要協調者;這個協調者就是從政者。選舉策略走火入魔,就會反向地企圖「將政治取消」,即是取消「政治」之中含有解決紛爭、調和矛盾的積極面。

 

從政者為了取得議席和資源,紛紛附合這種逃避從政者責任、逃避政治本質的去政治化取向。這種包裝有其受眾和市場,是因為人們越世故,對政治的看法通常就越犬儒——認為政治就只能是爭權奪利、陰謀詭計、利益分肥的代名詞。因此「不搞政治」似乎就是一種道德高尚的表現。台灣也有「拼經濟」以及「超越藍綠」的口號史不絕書,現在聽到的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出於相似的遁世和世故的集體意識,這些自我標榜,不見得是屬於個別黨派或候選人的主張,而是有這些選民,就會有希望收割這些選票和希望的從政者。「藍綠」為甚麼需要被超越?據說是因為國民黨和民進黨針鋒相對、你死我活,這種格局導致很多現實問題無法解決等等。

 

清靜其實是肅殺

 

其實在世界任何地方,只要有選舉,黨爭也是避不了;就算是王朝的中國,也有「黨爭」;真正的民主,「吵吵鬧鬧」的級數就要更厲害,這是民主和分權制度的副作用。強人統治聽來清靜多了,但這種清靜其實是肅殺,也不見得好過吵鬧。

 

至於民生問題,雖然看似不涉及政治,但其實民生問題最政治,因為涉及大量地區上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涉及越多利益相關人士的地區政治——即交涉過程本身,往往真的「超越政治」,可以延續超過很多屆政府,連「改朝換代」都不能將格局連根拔起。

 

因此在一個較先進的地區,寄望步伐較慢、講究分權和制衡的政黨政治,能出一個救世主、聖人、賢君,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是不現實的。因為民主憲政本身就很凡庸,想避免魅力型領袖動輒就可以帶來翻天覆地的大變。

 

兩黨有時被「中間派」指斥為意識形態先行的「民粹」,彷彿有意識形態就是民粹。但在選舉政治中為了突出自己,而大張旗鼓的「較沒有意識形態」,何嘗又不是一種意識形態?不處理政治上的棘手問題、表態模稜兩可,在短期上討好那些厭惡面對嚴酷現實的選民,何嘗又不是另一種民粹?

 

統獨時常被操作,但的確是關係國家何去何從的大哉問。中國多年來認為自己擁有台灣主權,希望統治台灣,這是事實。從或是不從,也就是一個二元。二元之下可以有各種路線,但說到底就是從二元分裂出來。拋棄二元,在這問題上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都有國體未定的問題

 

除非台灣建國,就沒得辯了。超越二元對立,打出來作為競選操作,很動聽,也是可以的,但選贏了之後,也是要面對從或不從。應該沒人真的會認為,自己對問題不置可否,形勢就會容許從政者不置可否。

 

選舉的時候總會有人主張不要聚焦統獨問題,但事實上就是有統獨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會涉及越來越多的內政和民生問題。例如中國最近「對外開放」,容許港澳台人民申請中國身份證,可以取得「平等待遇」之類,這就涉及人口、人才和產業發展等內政和國家戰略問題。

 

東亞是有待重建的廢墟,它與格局已經大致安定的歐洲不一樣。南北韓問題、香港問題、西藏問題、維吾爾問題、台灣問題等等,這些地方/國家都有前途、國體未定的問題。當這些地方的政權,彼此以無數飛彈對峙的時候,「大政治」確實是死生大事,如何應對,是領袖和從政者要處理的問題。逃避甚至拋棄討論,本質上也許能取得一時選舉紅利,但以國家和區域的命運來看,是消極和自毀的。

 

在一般的歐洲甚至東南亞國家,「大政治」塵埃落定之後,政治就會相對務實,不外乎是分裂為保守派和進步派、右翼和左翼之類,這兩極都不必然是正義或邪惡,它們只是務實地討論國家要怎麼走。他們辯論的問題,可能是經濟發展模式是急進或緩進;給予國民的福利是多是少;移民門檻是相對容易還是相對艱難;抽象一點可能是討論國家看重的「正義」是「機會的正義」(右派),還是「公平的正義」(左派)等等……

 

逃避現實的大眾症候

 

這些「正常國家」不會討論國家是不是要被其他國家接管,是不是要被其他國家融合、A國人是不是B國人之類的問題。等於正常人不會討論今日要吃屎還是吃飯,他們只會討論吃意大利麵還是吃壽司?

 

問題的機括在此:當你在一個不正常的國家,一個要辯論清楚「我們不應吃屎」的地方,主張不用太執著基本價值問題,而是要討論一些較進步或較實際的問題,美其名「談論公共議題」,這不是真進步,反而是退步。這只是表明,選民之中有很多人開始不在乎大哉問,或視之為不重要,而從政者屈服了。當然作為敵國,最樂見的就是重要問題淡化。表面的和諧,往往是內亂的開端。

 

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悲劇,東亞大陸是重覆了很多次的。取消「政治」的政治,不會是更好的政治,反而是更壞的政治。因為那是失去重心的鐘擺。淡化「黨派」、超越「二元」聽來都很美麗,但它其實是取消了重要的議題,或對大哉問不願意付出commitment的政客式功利搖擺。這只是逃避現實的大眾症候,在政治世界顯現出來。假裝它不存在,它事實上還是在。對大哉問的不選擇,其實也是一種選擇;正如「我沒有政見啊」,在現實之中其實就是一種政見。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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