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這座城市,或說美國這個國家,從當年戰後廢墟走出至今日的蛻變,代表了那改革者期待的可能,永遠是存在的。 (攝影:李濠仲)
80年代,紐約華人圈一度群聚著充滿理想社會主義的左派人物。他們匯聚於此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他們想汲取改革社會的能量,這裡豐沛的養分當然源源不絕。那時即使多的是改革失敗的教材,時至當下,也不能說完全不具正面意義。
在今天所謂「紐約客」之前,紐約「洋基客」(Yankee)扮演的角色堪為更具體突出的一群。他們多是自17世紀從英格蘭遠渡移民的後裔,有著彷彿清教徒般的倫理道德觀,重視教育,崇尚智能。行動表現上,則是倡議廢除黑奴、禁酒、伸張女權和尊重多元文化,同時帶有濃郁的知識分子責任感。他們相信每個世代都會有無私的人,可以不計個人利益投身國家革新。
洋基客對自我的出身同時具備高度自信,因為他們之間,不是醫生,就是律師,又或者是事業成功的商人或飽學之士,特色是追求改革卻相信冷靜和理性。他們的出現,自然和19世紀美國內戰之後隨之而來的政治紊亂有關。美國南北戰爭最大的反饋,雖說避免了國家走向四分五裂,但接續所至,無以迴避的就是在政治各領域都有弊端浮現。
尤其是政治惡鬥文化愈行變本加厲,不斷輪迴著黨派復仇計和煽動對立,另方面,政商之流通通更加需索無度,公共利益不斷被犧牲,社會遭到撕裂,許多自許應該要實踐進步價值的媒體,也都認為自己實在有必要出面抵抗眼前習於淺碟叫囂的社會潮流。
結果是,縱然洋基客不忍社會繼續墮落,因而提出改革,卻遭到現行遊戲規則既得利益者的高度敵視。他們屢屢強調「有教養的溝通」;但終究不敵惡意、偏見行事的大多數。他們自恃的優雅作風,反被他們視之為粗鄙、無知的政客和大眾看作是「與現實世界脫節」。當然,他們未加掩飾的自我優越感,確實和周圍庸庸碌碌之輩格格不入。
他們指出了社會弊病,希求改變,期望建立一個彼此尊重,且讓人引以為榮的政治環境,通通因為本身「氣質」之故,導致曲高和寡,偏偏又不擅長硬碰硬的社運手段,最後在政治圈中就只能扮演邊陲角色。幾乎每一項想讓國家變得更好、更健康的意見都遇到重重阻礙。
也因為很難獲得普遍支持,這反而讓他們在批判時政上顯得瞻前顧後,為了秉持公正,尤其自我檢查地謹慎和各類政治團體保持距離,當然更加左右不了大局。他們沒有朋友,沒有盟友,敵人到不少,整個社會能不能因為他們稍微改變一點,端賴是否天賜良機。他們反對善於短視、仇視的民粹政治,結果反被民粹吞沒,他們所得到的教訓是,改革原來不僅需要腦子,還需要膽子,只是很多的改革者往往因為時不我予,最後連膽子也變得保守。他們自認想法前瞻,到頭來卻只能走上孤獨的路。
比之美國南北戰爭後的景象,現下的台灣只能說是亂,至少還不是「黑暗」,同時也不乏「台客」式的改革主義者,社會並不缺乏思想、理念和行為上前進的動能,他們和「洋基客」不盡相同,差可比擬的,是所面對的社會守舊固執氛圍,以及政治上的烏煙瘴氣。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磨難,每個國家也有每個國家不一樣的荒謬,縱使「洋基客」的歷史經驗不足為取經對象,但其所依附的紐約這座城市,或說美國這個國家,從當年戰後廢墟走出至今日的蛻變,卻又代表了那改革者期待的可能,永遠是存在的。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