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欽生為白色恐怖時期的政治受難者,1971年3月,他被控犯下台南美國新聞處爆炸案,被捕入獄,遭判12年有期徒刑,成為政治受難者。(攝影:王怡蓁)
「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大倫理,對政治更毫無興趣,但心裡有些話不得不說……」
促轉會前副主委張天欽內部會議記錄遭爆料事件,導致促轉會成為近期焦點,國民黨立委也數次開記者會要求促轉會停止運作。白色恐怖時期政治受難者陳欽生發出感嘆:「不要因為這些表面上興風作浪的事,掩蓋了促轉會真正應該做的事。」
陳欽生看到此次的事件,忍不住想說點內心話。他說當促轉會以及人權博物館成立後,政治受難者都很期待促轉會的作為,但因為這次的事件,讓大家很沮喪。
「我不是為了自己而已,還有很多在黑暗中的政治受難者,我們只是要最基本的真相」陳欽生說。他說很多政治受難者都還有陰影,不願意出來講話,有些人因為害怕,有些人是家屬不願意讓他們出面,也有人身體已不堪負荷。
陳欽生是馬來西亞的僑生,也是70年代的政治受難者。他1949年出生於馬來西亞霹靂州怡保市,高中畢業後,原本申請到英國利物浦大學就讀,在朋友邀請下,於1967年來到台灣唸書,就讀成大化工系。那時他中文不好,常常到台南美國新聞處買書、讀書。1971年3月,他被控犯下台南美國新聞處爆炸案,被捕入獄,遭判12年有期徒刑,成為政治受難者。
「我是1967來到台灣,我是馬來西亞僑生,沒有中華民國身分證」陳欽生說。1971美國新聞處爆炸,調查局懷疑是他做的,把他抓到台北,後來發現不是他做的,也沒有把他放回去,而是另設了一個案子,說他16歲曾在馬來西亞參加共產黨,並且曾向大學同學宣揚。他被安上「參與小學副校長在馬來西亞的共產黨組織」,並因而被依《懲治叛亂條例》二條一求處死刑。他在接受調查時,遭到刑求,他寫下無數自白,身心處於極端狀況,自殺三次未遂。
陳欽生說,從起訴到審判的等待時間,每天都很煎熬,每次閉上眼睛就想到自己被砍頭、槍斃、吊死,熬過了好幾個禮拜,才等到被判12年。當時,馬來西亞官方曾透過領事救援,也曾在香港舉辦記者會,國際特赦組織也曾聲援過陳欽生,「我說我是馬來西亞人啊,但他們說我祖籍廣東,流著中國人的血,所以是中華民國人」陳欽生說。1971年被抓到景美看守所,1972年遭移送綠島,在刑期將滿前,又被移送到土城仁愛教育實驗所進行思想改造。
在被囚的期間,陳欽生的母親想方設法到綠島找他。陳欽生說,很多人聽到他母親的故事都會流淚。一個不識字的老人家花了很多錢隻身來到台灣,到了綠島還找錯地方,又回到台北,幸好遇到善心人指引,才終於找到陳欽生。陳欽生在自傳《我的真相,謊言世界》提到,忽然有一天,獄方說有人接見,他想說在台灣無親無故,怎會有人接見,一進接見室,竟看到母親。他倆將手掌貼在玻璃上,沒辦法接觸到,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後,母親只能回到馬來西亞。
1972年移送綠島時,一批大約150人,陳欽生說他待了8年半。在高牆內,那裡聞得到海的味道,聽得到海的聲音,卻看不到海,8年半都沒看過海,所以他對海沒什麼印象,只看得到另一邊的山,對山就有好感。
陳欽生指出,泰源監獄事件發生後,管控就變得嚴格。他們在綠島監獄中,3坪不到的空間住了10個人,室內非常的熱,一天只能出來兩次,每次10-15分鐘,其他時間都在房間裡。
陳欽生說:「我們每天刷牙洗臉的水,都只有從馬桶的洞裡面出來,可能是為了貶低我們的人格,但為了活下去,我們不會在意那麼多。我們也都會互相鼓勵、照顧,所以真正精神錯亂的人沒有很多」。他說在押房待了大概4-5年,才轉成外役,外役的生活稍微較舒服一些。
1983年被釋放後,他提出想回馬來西亞,卻未獲批准,由於沒有身分證,也無法出境,只能滯留在台灣。沒有中華民國國籍,又沒有身分證,不斷遭到監控、騷擾。幾經波折取得身分證後,才終於回到離開20年的馬來西亞。
陳欽生表示,他在監獄中學到很多東西,中文、台語都是在獄中學的,也讀了很多書,因此,出獄後,他所學的東西才能支撐起困頓的生活。
陳欽生說,他總是笑臉跟人們導覽,但每次回憶起,心裡還是傷痛,「我心裡還是很痛的,但我不得不鼓起勇氣跟大家說故事,我看到年輕人聽到故事後的反應,讓我覺得台灣還是有希望的。」陳欽生說。
陳欽生說:「我只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被抓?有很多政治受難者同樣想知道,他們當年為什麼會被抓?被關了那麼長的時間。我們希望讓石沈大海的真相能夠浮出來。」他表示,許多政治受難者年紀都很大了,他還是當中較年輕的受難者,都已經70歲了,他希望在受難者們的垂暮之年,能夠得到一點點心靈上的安慰,也就是了解受難的原因是什麼。
陳欽生說,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政黨惡鬥似乎無解,但受害的都是那些無聲的老百姓。他認為在這場風暴中,真正受傷的不是檯面上的政治人物,而是那群在黑暗中尋找真相的政治受難者。
國家人權博物館以及促轉會的成立,讓陳欽生以為很快就會有好消息,但發生這起風波,他說,很多人的期待便要落空。他表示,受難者要求的不多,只想知道真相是什麼,還給這些受難者真相與公道。
陳欽生說:「針對我的一切指控都不是真的,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為什麼入獄,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