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菲比的媽媽張瓊午帶了許多菲比的相片給我看，其中有兩張菲比和貓咪Oreo的頭貼頭近身照。第一張照片裡的Oreo還是隻瘦小貓，那時她剛剛發病，姊姊特地帶了這隻小貓回家陪伴她，13歲稚氣未脫的菲比摟著貓咪嘻嘻地笑；第二張，貓咪已經胖得像個抱枕了，少女也長大了一點，念高中了，更漂亮了，出落得一朵花兒似的——她用左手抱著肥肥大大的貓咪，嘴角上牽笑容燦爛得彷彿陽光就灑在她的臉上——右邊袖子突兀地從肩膀上突出一截，空空蕩蕩地掛在貓咪的身後。

那時候她已經截肢了，但是還是努力地笑著，像是一朵拚命迎著陽光的小花。

張瓊午遞給我菲比寫的小詩，那是她13歲住在高雄長庚醫院進行化療時，在睡不著的晚上畫的繪本，送給治療她的沈醫師：

向日葵小雞

 

「有一隻小雞，它生病了，它身上的毛一天一天地掉。看著身上的毛漸漸地變少，小雞很傷心，也漸漸不敢出門了。陪伴它的媽咪想著要如何讓小雞的心情好一些，於是告訴小雞，可以向天上的神禱告。

 

有一天，小雞向神禱告：『親愛的神，可以讓我身上的毛長回來嗎？我不想光禿禿的，家人也很擔心。』

 

禱告完幾天後，小雞的頭上長出了向日葵。從此，小雞決定，要用生命溫暖身邊的人，像向日葵的顏色一樣溫暖，讓這個世界多一點點愛。」

旁邊是菲比畫的小雞，朝左張著嘴，光禿禿的，頭上卻開著一支花。

「菲比說，她不想光頭，也不想變成別人的麻煩，她希望自己能夠溫暖別人。」張瓊午說著，眼淚滿滿地衝上眼眶，話哽著喉嚨，再也說不下去了。

今年3月6日，21歲的少女柯菲比穿著白紗，戴著長髮，抱著鮮花與深愛她的希臘男孩力恩在病房訂婚，兩天後過世。在她21歲的生命裡，大半都是在掙扎著活：永不停止的疼痛、嘔吐的穢物、使人驚駭的外表、呼吸連走一步都困難。

為生命磨難著，可是，菲比是朵拚命追著陽光的向日葵，也許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仍然是活著的，是可以看到陽光的一天。

這不是個悲傷的故事，這是少女菲比愛的故事——

菲比13歲那一年迷上周杰倫的電影《不能說的秘密》，電影裡面有個橋段，只要男主角鋼琴彈得夠快，夢中情人就會出現。於是菲比開始日以繼夜每天狂練電影中的鋼琴曲，練了一陣子，菲比覺得手臂酸痛得不得了，剛開始仍然不在意，每天開心地去上學，隨後發起燒來，在輾轉一個多月求診後，確診為骨癌。

一向是家庭及教會支柱的牧師爸爸，當場在診室裡哭了！菲比吃驚地看著父母，「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們。」

為了進行化療，國小曾經三科跳級的資優生菲比只好休學在家。她的化療效果非常不好，腫瘤殺死率不到20%，所以只好更密集地化療，在醫院治療一、兩周，回家休息兩周，整整循環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療程結束，菲比也在嘔吐與疼痛的折磨裡考上鳳山高中，還在醫院裡學會了寫歌。就在她充滿期待要進入全新的高中生活時，一個天雷轟地爆響——檢驗報告出來，癌細胞竟然在化療後立刻復發了！

張瓊午告訴我，那一天一早她帶著女兒匆匆回到榮總93病房（兒童癌症病房），遠遠地看到主治醫師榮總副院長陳威明在護理站，「他看到我們，我們也看到他，但是我們都沒有講話……，我想他也很掙扎……。」傍晚，醫師終於來告訴她們「菲比需要截肢」的消息。

「醫生告訴菲比，少了一隻手，妳還能做很多事，沒有命，就什麼也不能做了……。」

截肢前一夜，菲比仔細端詳右手好幾個小時，「我的右手是不是先到天堂了？我到天堂時還會再與它重逢嗎？」她傷心地想著，鄭重地，向它說再見。

漫長的手術結束後，菲比在恢復室清醒，存著一絲僥倖摸摸右手：「手還在嗎？」身軀旁空空如也，15歲的菲比從此成為一個獨臂女孩。

化療讓她成為光頭，想到自己這個光頭的獨臂女孩要在新學校走動，看著自己空空的右邊，菲比流出眼淚，「任誰看到我都會退避三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