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齟齬不斷，媒體用來描述的詞彙越來越辛辣：「全面對抗」、「 冷戰前奏」、「熱戰邊緣」…對於必需依據國際情勢變化，來安排自身安危的觀察者來說，十分不利，因為過多帶著情緒的雜訊，會讓判斷失準。

川普把國際大環境當成他的虛擬實境秀，再用推特放煙霧，引導全世界媒體看不清楚卻必需隨之起舞；而中共，也不遑多讓，「大外宣」舞得金光燦爛，網軍加駭客在網上虛虛實實、無處不在。旁觀的小國們，難道不能找到合宜的指標或面向，幫我們洞悉中、美的戰略虛實嗎？

其實，也是有的，叫做「權力工具」。

首先，貿易戰也好、滙率戰也罷，只要是「戰爭」，就必定只是手段，實質目的，都是期望對方屈從於己方的政治意圖，這就是權力工具的用途。國家間能使用的權力工具，不外乎以下六種：外交、軍事、經濟、文宣、外圍組織、諜報。我們可以從這六種權力工具的施展程度，來觀察中、美互懟的溫度與對峙態勢，並藉以預判。

如果你不是軍火商，大概不希望發生軍事衝突，若發生，即非冷戰，而是熱戰了。對台灣來說，冷戰也許更可怕，因為之前的美、蘇冷戰，兩霸並不直接衝突，只是操控代理人出手，而目前中、美之間對抗的熱點之二，正是台海與南海，台灣當然不希望成為權力工具的執行者。

還好，目前看起來，美、中對抗還沒發展到軍事衝突；但未來在南海，會不會因為美國增加「自由航行」、中共不再讓它「無害通過」而發生意外擦撞，則不能排除；還有傳聞中的美國要在台海軍演，擁抱親美策略的台灣，也必需密切注意。

科技成為越來越重要的權力工具

經濟上，包括已經發生的雙方互加關稅、阻撓對方收購已方企業，美國認定中國不是市場經濟國家、可能是滙率操縱國…等等，都是這項權力工具的運用。從這個更宏觀的層次分析，就知道此前所謂的關稅戰，不過是美國壓迫中國的多項經濟權力工具之一而已；其它如封殺中興通訊的芯片來源、抑制「中國制造2025」計劃等等，也都算是，可見經濟工具箱內傢伙很多。一項明顯趨勢是，科技在未來會成為國家越來越重要的權力工具。

經濟工具的另一項特色是殺傷力可以事先估算出來，譬如中共若是減少赴美留學生與觀光客，也算這項權力工具的運用，但是預估出來的殺傷力不大。

外交、外圍組織、和宣傳這三項權力工具，經常互為表裡，交相使用， 因為二戰後，國家間組織－譬如聯合國轄下的組織－與非政府組織（NGO）數量激增，外交活動也常常以這些組織為舞台，向觀眾宣傳理念。此外，國際媒體也算是外圍組織。這三項工具，川普和中共都很會玩。

川普上個月底公開發表演說的場合－聯合國，就是最大的國際組織之一，但他在演說中毫不掩飾他其實厭惡國際組織，之前也的確退出了CPP、巴黎氣候協定、伊朗核子協議、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等等國際組織。但是他退出NAFTA又重談之後，真的獲得對美國較佳的待遇，這顯示，外圍組織是對弱國較有利的權力工具，因為在其中可以眾弱同盟「一起上」，強國跳出來跟你「挑單個」，弱國就必然不支而必需屈從了－川普臉皮厚，這招必會繼續使用。

同時，外圍組織除了本身是相當重要的權力工具之外，也是文宣戰的重要場域與對象。譬如，習近平去年一月－川普就任前－接連在瑞士達沃斯論壇與聯合國日內瓦總部發表演說，先把中國描繪為自由貿易與全球化的撼衛者，再提出「高大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倡議，頗有趁競選時提出貿易保護主義的川普還沒掌權前，先搶佔道德制高點的味道，向全世界推銷「新時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形象，後來果然搶佔世界各大媒體的頭版，川普竟也配合演出，立刻退出 TPP，中國接扛世界自由貿易大旗的聲勢一時高漲。

只是，操控外圍組織也許應該低調。之後如果不是擔任國際刑警組織主席的中共公安部副部長孟宏偉，返國後忽然被失踪，世人可能還沒注意到，中國近年來在許多世界性組織中影響力大增。其實遠在2008年，世界銀行資深副總裁由「台裔中國人」林毅夫出任，就顯示中國挾其強大經濟實力，企圖更加深入使用外圍組織這項權力工具了。

中共外交戰向來玩得不差

平心而論，中共從建政以來，外交就玩得不差，明明國窮民困，同時反美帝又反蘇修，還能喊出一個「第三世界」理論，成為亞非拉一幫窮弱小國的大哥，別看這些兄弟雖窮，在聯合國裡「排我納匪」時也都有一票呢！這也證明，中國經營非洲大陸，並非從「一帶一路」才開始。

最後是把諜報做為權力工具，中共可真是「厲害了，我的國」，一個原因是一黨專政的獨裁國家，在這項權力工具面前，要比民主政體＋社會開放的國家，易守難攻。試舉一例，中共2004年起於全球設立孔子學院，在山姆大叔眼皮子底下，都連瑣上百家了，才引起美國政府對於中共「軟實力」幻化為「銳實力」傷害美國社會的憂慮。

又，本月初，美國副總統彭斯對於中共的「聲討檄文」中，批評在美國有150多個分會的「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潛台詞就是說美國社會遭到「敵對勢力」有組織的滲透了，但人家都要在聯合會中設立「黨組」了，你才聲討，是不是反應慢了點？類似的組織要在中國，恐怕第一個分會還沒成立前就胎死腹中了，哪能等你繁殖到第150家？極權國家與民主國家對社會的控制力度差異之大，可見一斑。

不過，川普政府可能覺得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君不見，10月9日，美國成功從比利時引渡一名中國情報官員回美國，而且大張旗鼓公諸於世，這也是間諜戰對峙升高的表徵。至於川普頻頻指控中共竊取美國軍事與科技機密，甚至駭客攻擊，也是指控對方運用間諜為權力工具，不在話下。

以上六項國家權力工具，也是我們可以觀察與測量美、中博奕的一個框架。用這個框架，審視彭斯的「檄文」內容，可以看出，中、美在使用經濟工具的態度上，美方較積極，中方較猶豫，應該是因為籌碼較少而不希望擴大戰局；在外交與宣傳上，中共始終高分貝的回擊川普，除了輸人不輸陣的心理之外，也有對內喊話以穩定民心的目的－維穩，向來是中共第一要務。但是，即使彭斯說了那麼多重話，雙方都還算節制，譬如，還沒終止官員互訪、甚至遣送對方的外交官回國或召回大使。

但是，即使美國只動用經濟－包含科技－這項權力工具，若是用到極致，衝擊中國仍然可能「動搖國本」，即，削弱了中共的執政基礎，因為，中共執政的主要正當性就是領導中國經濟高速發展，達成中華民族富強的目標，換言之，若是經濟崩潰了，可不是一句「自力更生」就能解決的。這也是有人擔心中共會挺而走險，操起軍事這項權力工具的原故。

不過，目前還沒看到這種跡象，而且，善於「用間」的中共，絕不會因為川普與彭斯的叫囂，就停止運用間諜做為反制美國的權力工具，甚至在美國期中選舉之後都不會停止。

讓我們拭目繼續觀察這六項權力工具的運用吧。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