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副總統十月初在哈德遜智庫的公開演說，像一篇「檄文」，就是古代某一政權對另一政權的聲討文，目的是向天下人喊話，吾乃正義之師，替天行道，行動具有正當性，敵方則是該被修理的逆賊。但是，貿易戰開打以來，中共官方也曾提出很多擲地有聲、邏輯縝密的論據來貶抑川普政府，那麼，美、中對抗中，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蛋？

為了公平裁判，得用同兩把理論之尺，同時檢視美、中雙方的作為，一把叫「現實主義」，另一把叫「理想主義」－為了簡化論述，本文把 「自由主義」併入理想主義。現實主義以權力為核心概念，相信人性本惡，假設國家皆強烈追求利益，可以不計手段，認為戰爭是不可避免的；理想主義相信人性本善、理性、有道德，透過調和利益來追求經濟發展與國際秩序，主張國家應遵守國際法，相信戰爭是可以消弭的。

中國宣稱美國想欺負它，只因它強起來了，是出頭鳥就得挨棒子，就像美國也曾痛揍過德國、日本，因為匹夫本無罪，強大就有罪，美國無法接受中國強大了，如同兩千年前的斯巴達，對於當時崛起的希臘感到恐懼與威脅一樣，於是發動了「伯羅奔尼撒戰爭」－此即習近平呼籲美國不要視之為必然的「修昔底德陷阱」寓意。

但中共強調，中國的崛起會是和平的，中國崇尚國際秩序與自由貿易，叫美國人別害怕，《中國威脅論》？去～～根本不存在啦！

無不奉現實主義為圭臬

中國重批美國總統川普逕自退出前總統歐巴馬推動的TPP，恃強凌弱，對加拿大、墨西哥、日本、歐盟單邊毁約，分別重談自以為較公平的貿易協定，以國內法懲罰外國，不經協商即加徵不同品項的高額關稅。這些都是破壞自由貿易制度與國際秩序的惡行。而中國倡議國際合作，譬如透過「一帶一路」，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想。

美國指責中國在南海建人工島礁，承諾不軍事化卻言而無信，是侵犯周邊小國的擴張行為，企圖把南海內海化；美國自己的地緣政治學者卡普蘭（Kaplan）反而戳破這種說法，說中國不過是模仿美國十九世紀末在加勒比海軍事化與掌控貿易路線的作法。中國即使用了很現實主義的辭彙－「核心利益」－來強調南海的意義，仍然聲稱對南海有主權的理由是彼為「固有領土」，而，「老祖宗留下來的土地，一吋都不能讓」，換言之，並非戰略擴張。

在美國國關學者的概念裡，霸權或霸權國家（hegemony, hegemon）並不必然是負面意象，希臘文原意指的是「城邦聯盟的共主」，引申為國際社會出現「單極結構」時的那個最強國；美國學者金德柏格（Kindleberger）的《霸權穩定論》甚至主張，無政府狀態的國際社會，有一個霸權國出來號令天下，很好啊，四方安矣；古中國春秋五霸輪流稱霸，不就是此一情節嗎？

但是，近代中國學者沒一個主張「新中國」應對號入座。清華學派大師閰學通甚至基於傳統「王道思想」而創建了《道義現實主義》理論，強調中國講道義，不同於西方的強而必霸邏輯。不只學界，國家領導人習總即使都放棄小平同志的「韜光養晦 」遺訓，走向「有所作為」＋「奮發有為」了，還是堅稱中國絕不稱霸。舉國上下，一碰到霸權的概念，全都成了不沾鍋。

美國人是崇尚權力（power）的「民族」， 從1948年芝加哥大學摩根索（Morgenthau）以《國際間政治》一書為現實主義開山立派以來，現實主義大師輩出：學者米爾斯海默（Mearsheimer）、華爾滋（Waltz）、吉爾平 (Gilpin)、華特（Walt）…各領風騷；季辛吉、肯楠（Kennan）…學而優則仕，引導美國外交行為超過半個世紀；即使民主黨的柯林頓、歐巴馬掌權時略帶理想色彩，但每逢重大國家安全與利益時刻，仍無不奉現實主義為圭臬。

誰是壞蛋　

彭斯的「檄文」中，也毫不隱晦美國要圍堵中國的實力擴張與本身繼續稱霸的企圖，川普更是演講必喊「America First」，即「美國第一」，從拉美、中東、歐洲、到東亞，看不慣誰就說要制裁它，真是有夠鴨「霸」。

從美國的角度來看，我美利堅是既存霸權國，要維持地位，天經地義，中國是崛起國，要爭天下，也屬必然，不必遮掩。而且從中國改革開放、與美國建交這40年的成長軌跡觀察，中共的行為其實也是遵循現實主義的原則－先發展經濟，繼而建軍，繼而爭霸，十分合理。

川普譴責中國的竊取其科技、與強迫美國公司交出技術才能換取市場，從現實主義角度觀之，兵不厭詐有何不對？草船向敵人借箭更是高招！但中國完全不對號入座，就怕失去了道德制高點。

以上，可以看出，實務上，兩大強國都善用現實主義，但是中共用現實主義之尺，量測出美國是壞蛋，而用理想主義之尺量測自己，確認自己對國際社會既想貢獻、也有貢獻，是好人。

美中對抗，也許很難說誰是誰非，但令我想到了「君子劍」岳不群，還有嵩山派掌門「五嶽劍派盟主」左冷禪，兩人的目的其實相同，只是手法不同。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