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從2017年的一些觀察說起。

那年，我為前瞻計畫寫過一系列文章，到8月底我寫了篇貼文，標題是「服貿有亡國之險；前瞻有敗國之危，強推總會付出代價」。

當時蔡英文政府正在為前瞻計畫終於強渡關山而互道恭喜、感謝辛苦，但我寫：「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在飲鴆止渴。以台灣民意的成熟，他們會付出代價的，不會很久。」

當時我相信的「不會很久」，就是即將在2018年到來的九合一大選。所以去年才開始預言民進黨會大敗的許多人，晚了我很多。

接著，我先談我看到蔡英文的盲點。

蔡英文的兩個盲點

當年我說前瞻有「敗國之危」，基於兩個理由：

一是經濟上讓人看不到未來。

前瞻計畫八年八千億的鉅額預算，不但過程草率、浪費重重，並且因循國民黨政府時代的舊思維，主要為舊有的工業生產模式、土地開發打開國家資源的大門，看不到反服貿之後如何為台灣的經濟走出新局。

更嚴重的是，蔡英文政府為了急於推出前瞻計畫，起了許多破壞規矩和機制的例子；接著立法部門更自毀長城，不但棄守監督之責，破壞民主社會應有的立法程序，還把前瞻條例漏了落日條款如此重大的立法瑕疵都視而不見。

反服貿之風起雲湧，除了在經濟上大家不同意國民黨過度倚賴對岸所造成的風險之外，在政治上也是厭惡國民黨竟然會製造出「三分忠」這種不顧程序正義的立法過程。而民進黨政府背負著人民的期望，終於國會過半、完全執政，剛上台的第一個重大政策就堂而皇之地破壞立法程序，這種毫無顧忌地重演國民黨戲碼的心態，讓我相信他們勢必會一再複製，離治國的正道越走越遠。其後的諸多爭議法案及情勢之發展，也證明果然如此。

所以蔡英文的盲點之一，就是迷信國會佔了多數，施政、立法可以不顧程序正義。

台灣的畸型憲政體制，本來就已經使政府的施政處處扞格，到馬英九政府的後半已呈行政崩潰之象。蔡英文上台之前也以推動憲改為號召，但上台之後不但擱置，更進一步利用憲政體制的漏洞，擴大了自己恣意而為又不必負責的空間。

所以蔡英文的盲點之二，就是把自己擴大遊走的空間當作是補藥，而不知是毒藥。

這兩個盲點，導致她許多施政的正當性消失，即使有一些片斷改革之處，也難以補過。

終至於這次選舉期間，年輕人之間流傳一句話：「國民黨的惡形惡狀，到處耳聞；民進黨的惡形惡狀，親眼目睹。」民進黨大敗，不是沒有原因。

四大老相同的盲點

從前瞻計畫開始，我屢屢看到一些情況，是許多偏向綠營的支持者，都私下雖然對蔡英文有不滿之意，但公開場合都選擇沉默。

我問他們為什麼，得到的回答大致都是：民進黨上台才不久，要給他們時間，否則一直罵他們，會讓國民黨佔到便宜又回來了。
 

這次選舉結果，可以讓那些人想想：他們當時選擇緘默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次吳灃培、彭明敏、李遠哲、高俊明四大老發表公開信，不惜公開決裂，指出蔡英文的一些問題，不能不說是跨出了一大步。至少他們不再只是因為擔心國民黨回來就繼續隱忍自己不同的意見。

只是他們的聲明也有盲點。

這兩天已經有很多人說他們選擇的時機不當，內容的立場有問題。在國家憲政體制沒有正式修改之前，要一位現行總統立即退居二線，交出手中所有權力，尤有爭議。

但是我看到他們最大的盲點是，其實他們訴求的目的和蔡英文沒什麼不同。

公開信裡有這麼一段話：

「當務之急，唯有把中央執政的力量發揮到最大。為了阻卻中國統戰、遏制裡通敵國的惡苗孳長，有而且只有強化在握的行政與立法權之一途。」

這次吳灃培、彭明敏、李遠哲、高俊明四大老發表公開信，不惜公開決裂，指出蔡英文的一些問題，不能不說是跨出了一大步。（資料照片／曾原信攝）

他們沒有看出，「把中央執政的力量發揮到最大」、「強化在握的行政與立法權」，這都正是蔡英文在過去兩年所做的。民進黨不是在國會沒過半，柯建銘黨鞭不是沒有看蔡英文眼色亦步亦趨。蔡英文是太迷信這兩件事情，破壞了行政、立法應有的監督、制衡機制，才作繭自縛。如前所述，迷信這兩點而把民主政府應該注意的程序正義棄諸腦後，是錯把毒藥當補藥。

我一直相信：「阻卻中國統戰」的根本之途，就是確實體現我們身為民主體制的可貴之處。只要台灣的人民確實相信也體會到自己生活在民主社會裡的可貴，不怕大家不共同努力於如何「遏制裡通敵國」這種課題。

而民主體制可貴之處在哪裡呢？不外乎權力制衡、程序正義。

如果執政者只是口號上在喊捍衛民主，實際所為卻是在破壞民主社會最根本的權力制衡、程序正義，那這算是什麼樣的捍衛民主？

四大老公開信裡沒有指出蔡英文的這個盲點，並有陷入同樣迷思之嫌，令人遺憾。

期待於民進黨支持者和年輕世代

四大老公開信發表後，許多民進黨支持者反而更加同情蔡英文，並且因為蔡英文前一天對習近平聲明的強硬反擊而愈加擁護；一些民進黨年輕世代的新科議員也迅即聚集，發表支持蔡英文「拒絕一國兩制，民主是台灣最大共識」的連署聲明，並主張大老文化可以休矣。

這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如果他們真心相信民主是對抗一國兩制最有力的底牌，那麼就同時也應該在這個選後的關鍵時刻對她提出改革的要求。

我自己雖然從2017年就看到蔡英文將「一再徼𢔛、頑固行事，卻沒有任何制衡力量，形成『另類』擅權專制」，但其後我沒有選擇不浪費口舌，只等著用選票教訓民進黨就好。相反地，我一直沒有中止過對她的建議。一年前，2018年年初還寫過三篇文章提醒她迫在眉睫的危機。

我不是民進黨員或是他們的長期支持者卻選擇這麼做，是因為「在這種浪高滔天，一年的劇變比過去幾十年還大的世局，我們不論出於什麼立場或考慮，都不應該停止發聲，並加大對民進黨政府的監督聲量。」
 

去年的世局都如此了，遑論今年。

所以，這兩天支持蔡英文堅守民主立場的人，更應該加大聲量提醒她要重視民主政治，就不要只是口喊捍衛民主，實際卻破壞民主政治的程序正義，遊走於憲政體制的漏洞之間紊亂權力之運作。

我尤其對以吳沛憶、黃守達、張之豪為代表的民進黨這些年輕世代的政治人物抱著期望。

他們都不是沒有和太陽花沾過邊的年輕世代。他們對民進黨為什麼不該重蹈國民黨覆轍之緊要，不可能不明白，不可能講不清楚。

過去他們或是當助理，或是當幕僚，可能人微言輕，發揮不了作用；現在他們都已經成為市議員，是枱面上的新科政治人物，應該好好發聲了。民進黨其他年紀更大的世代基於利害思考，過去長期噤聲不語，他們年輕世代應該展現自己的理想和熱情。

他們既然已經發出「大老文化休矣」的呼籲，我期待他們也發出要求蔡英文謹守憲政分際，施政和立法都不能再破壞程序正義的呼籲。

前述選舉期間年輕人之間流傳的那句話，民進黨這些新生代議員和那些年輕人的距離最近，不可能我聽得到他們聽不到。

如果他們當真希望蔡英文還有連任的機會，不應該只是選擇性發聲。否則，就也陷入那個以為批評蔡英文就是給國民黨增添柴火的盲點，也有失他們身為年輕世代的立場。

作者尤其對以吳沛憶、黃守達、張之豪（左三）為代表的民進黨這些年輕世代的政治人物抱著期望。（資料照片）

1月8日前大家需要做的事

如果大家願意發聲，我建議在1月8日前要對「葉俊榮事件」發聲。

我說「葉俊榮事件」，是因為此事的重要性已經遠超過「台大校長」案，獨立成為一個事件。

任何政府的政策都難免轉彎，在台大校長案上，民進黨政府當然也不是不能轉向。但基本上應該遵守責任政治的原則，把立場說明清楚；謹守法律的底線，依法施政。

所以，葉俊榮身為教育部長，前不把持教育部對台大校長案進入行政訴願過程中應有的立場，後不謹守內閣總辭風聲中閣員對重大爭議案件應守之分際，竟然在行政院訴願會公布駁回台大訴願案的前一天，搶先「逕自」放行該案，此事非同小可。

此事如果是蔡英文總統或賴清德院長同意的決策，那就該公開説明爲何同意的立場，民進黨政府承擔責任就是。

但現在蔡英文和賴清德既然都已經或直接或透過媒體說明事前不知情並大感「錯愕」，顯非同意之決策，那就沒有理由不撤消閣員這種違反行政倫理及公務員忠誠義務的決定。

民主國家的閣員可以不同意上司之政策而不執行，掛冠求去；但沒聽過在其上司不同意情況下可以一意孤行者。此例一開，是否總統決定締和時，國防部長卻可以宣戰？或倒過來的情況？

如果此事的處理就如此不了了之，那蔡英文政府也不只破壞了「政府治理」的根本原則，上下授權之分際，從此政府不為政府，也把「責任政治」踐踏不知何去。而責任政治又偏偏是民主政治的核心精神。

不論是否支持民進黨的人，都應該要求蔡英文或賴清德面對這件事情。

因爲此事涉及治國之本。

※作者為資深出版人